第51章 芳心彷徨
这几年, 安然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间练功室里,对练功室里的每一件东西的摆放都记得十分清楚,安然很快就遁着声音, 走到角落里, 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照, 诧异道:“问凝,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哭了?”
往天,安然一泡澡, 下人们就开始进行晚间歇息前的准备,等安然泡完澡出去,小厮们给安然进行睡前推拿,之后大家就歇下了。
问凝和抚菡晚间不需要服侍安然,都在她们自己房里睡。
问凝像受到了惊吓, 猛地站起来,十分生硬地把安然往旁边一推, 说道:“我没哭。”一扭身就跑了出来。
安然没有提防,被问凝推了个趔趄,等他站稳身子,问凝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回想着刚才问凝说没哭时, 那声音明明带着哭腔, 安然很肯定问凝哭了。
而且,安然也很肯定,大晚上的,问凝没点烛火, 悄咪咪地摸进练功室, 坐在她素常坐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偷偷哭一场吧?
这个时代的下人, 是不能当着主子的面哭泣流泪的,既失礼又招晦气,问凝又跟抚菡同住一间房,大约问凝也不想被抚菡看见,就只好另外找个地方哭泣了。
可是,问凝在伤心什么呢?伤心得必须找个地方哭一场,看来绝对不是小事。
安然忽然想起问凝前几天才说过要回家相亲的事,安然觉得自己已经向问凝许诺了,让她嫁人后还回来给自己管家,当然就不是问凝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事情了,那么比较有可能的事情就是问凝的哥嫂给她相看的男方,问凝不满意。
这时代,婚姻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问凝的父母痴傻了,就长兄当父,亲事只要她哥满意,问凝再怎么反对,都无济于事。
不过问凝家是卖身在方府的奴才,且是几代卖身在府的,主子们随时可以出面,直接干涉家生奴婢们的婚事。
想着问凝也是自己小乐队的一员,安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关心关心自己的队员,不能因为问凝只是家生奴婢的身份,就把她当牛当马来使唤。
再说,就算问凝不是自己的小乐队成员,这几年问凝也一直掏心掏肺地照顾自己,知冷知热,任劳任怨,整个清如院,没有比问凝更尽心尽责的下人了,就冲这一点,安然觉得他也应该关心关心问凝。
婚事是这个时代女孩子的头等大事,相当于二次投胎,生得不好,也就苦十几年,嫁得不好,就要苦几十年。
如果问凝真不满意她哥给他定下的亲事,安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替问凝出头,他希望问凝能像抚菡一样,拥有一桩顺遂心意的好亲事,这关系着问凝一生的幸福。
因此,安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从练功房回卧室享受推拿,然后睡觉,而是提着罩子灯去了问凝同抚菡两人的房间,在外面敲了敲门,叫道:“问凝。”
房门很快就打开了,出来的却是抚菡。她见是安然,慌忙把安然往屋里让:“姑娘找阿凝?她刚出去了,等一会就会回来。”她们是安然的贴身大丫头,住的房子并不差。
安然进去坐下,抚菡很自然地接过安然手上的干巾,替他绞头发。安然说道:“我刚看见她,躲在练功房里偷偷哭呢。”
抚菡听说问凝躲在练功房里偷偷哭泣,轻轻“啊”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安然等了一会儿,没见问凝回来,想必问凝在练功房里被自己惊走,又另寻地方躲起来伤心去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便问道:“抚菡,你知道问凝在伤心什么?”
“不知道啊。”
安然有些不高兴:“你们住一块儿,怎么会不知道呢?”
“姑娘,我真不知道。”抚菡话里多了几分真诚:“阿凝这人一向心思重,什么事都揣在心里,不肯跟别人说的。”
安然只得猜测:“是不是前几天她回家,看了她哥给她相看的亲事,她不满意?”
抚菡道:“她哥是给她相看了个亲事,男家是提出叫问凝回去,大家当面相看相看。可是,问凝没回去相看啊!”
安然奇了:“问凝还跟我告假来着。”
抚菡道:“她哥来接她回去那两天,阿凝都躲在房里没出去,叫我去回她哥,说姑娘忙,离不得她,拿了些钱给她哥,就把她哥打发回庄子上去了。”
问凝的父母兄嫂都在庄子上干活,四月间,庄子上的农活多,不敢担误久了,进城等两天,接不到妹子,只好回去了。
问凝明明跟自己告了假,结果根本没回去相看亲事。从拒绝回去相看男方来看,问凝抗拒的不是她哥给她相看了谁,而是她哥给她安排亲事这件事本身。
难道……问凝心头有了谁?所以才会抗拒她哥给她安排亲事?安然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吩咐抚菡:“你叫人悄悄在咱们院子里找一找,看问凝还在不在?”
清如院不算大,除了两婢两厮,院里还有六七个粗使丫环和婆子,抚菡一传话,大家很快就把整个清如院翻遍了,问凝果然没在清如院里。这下大家全都看着安然,等安然拿主意。
安然想着,问凝性子要强,大约是跑出去寻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哭泣去了,自己若是吵闹起来,满府寻人,反倒不好。
而且问凝好歹识了字,开了眼界和心胸,总不至于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于是,安然便吩咐大家各自休歇,该干嘛干嘛去,若是问凝回来了,大家也不要说找过她的事,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安然虽然有点担心问凝,但想问凝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安府去,必是在清如院外面寻了个地方躲起来哭泣去了,大约心头难过,哭一场就好了吧。
因此安然也不是太过担心,躺在床上,倦意上来,很快就睡过去了。
果然,次日,安然看见问凝神态如常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一如从前的温婉恭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甚至都看不出她昨晚跑出去躲起来哭了一场。
虽然问凝表现如常,安然却凭着种舞者的直觉,觉得问凝更颓了。为什么会感觉到有个“更”字?安然忽然醒悟过来,问凝在昨晚一哭之前情绪就颓了。
问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颓的呢?从她在进行伴奏练习时,频频出错走神时,就颓了吧?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安然想来想去,没觉得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安然只记得那之前自己为了创作新舞找不到灵感的事,烦燥颓废,情绪低落,难不成这种颓废低落的情绪还会传染人?
后面,安然趁着练功中间休息的当口,逮着个左右无人的时机,悄悄问问凝:“你前几天回去相亲,可还满意?”
问凝像是被安然这一问惊到了,猛地抬头瞪住安然,少顷,又垂下头,便想从安然身边走开。
安然是个清浅随意的性子,最不喜欢打哑谜,更不喜欢玩猜来猜去的游戏,心头藏不住事,见问凝又想避开,赶紧一把拉住问凝的右手手腕,道:“我问了抚菡,她说你根本没回去相亲,你跟我告了假,就在房间里躲了两天,你到底怎么了?”
问凝慌忙挣扎着,想摔开安然的手。可安然经过几年舞蹈练习,手上力量远远超过问凝,他只把手指微微一紧,问凝就觉得安然的手指宛如铁环一般箍在自己手腕上,自己丝毫挣扎不开,她急了,叱道:“放开!”
安然习惯了对别人尊重,一向没有身为主子的自觉,一听问凝娇叱,立即就放开了手。安然一放,问凝扭头转身就走。安然不好再拉,几步就从问凝身边绕过去,堵住问凝去路。
安然穿越过来,一直在练舞练身体,身形溜滑灵活之极,可问凝没练过,她又一心想避开安然,扭头转身得急,等猛然看见安然正挡在自己身前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一头撞进安然怀里,安然身上那股青涩少年的清新气息,顿时扑面而至!
问凝忽然就忆起了两年前,安然浴后抱住她的感觉,那时候的安然年纪还小,还比自己略矮,力量也不足,身体还是柔软的,连声音都还是稚嫩的童声,分明还是个小小少年。
而现在的安然,已经长得比自己略高了,身体结实紧绷,此时练得挥汗如雨,身上散发出浓郁的男子气息。
安然一拦住自己,问凝就听他柔声问:“问凝,你心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安然刚过变声期,音色渗杂着男子的清越和少年的稚嫩,格外好听。
问凝一撞上去,完全被安然的气息,声音,和关心包围住了,心头越加烦乱,伸手一推,没有推开,倒感觉安然的身体硬绷绷的,异性的气息和感觉扑面而来,她急道:“我没事!快放开,被人看见了不好。”
其实安然只是挡住了问凝去路,根本没有抱住或拉住她,只问凝心慌意乱,没注意到这些。安然退开一步,仍挡在问凝身前,温言问道:“你看,我没有拉着你,不要慌。告诉我,什么事叫你伤心了?”
安然越是这么温言相问,柔声相劝,问凝心头只觉得越加酸楚难当,忽然之间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