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条长有赤冠的大蛇自蛇群中卓然昂起了身躯,对着自己的同类发号施令:“吃了他!”
刹那间,众蛇纷纷抬起了头,七嘴八舌地响应蛇王:“吃了他!吃了他!”
“不!”看着那些雪亮的眼睛渐渐逼近,她霍然站起了身,双拳紧握,厉声道,“不可以!不许你们吃他!”
“为什么不?”蛇王嘶地一声吐出了舌芯,阴阴地瞪着她,“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留着也没用。”
“你胡说!他……他没有死!”那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如同身受重击。
众蛇啾啾失笑,声音充满了嘲讽:“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吃定了他。”
“你们……你们休想!”她横眉竖目,愤怒地咬了咬牙,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蛇群顿时起了微微地骚动,毒蛇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齐齐看向蛇王,听候它的指令。
蛇王高昂着身子,冲她吐了一下细长的红舌,森然道:“那就先吃了你再说!”
话音未落,所有的毒蛇骤然蜂拥而上,一起朝她扑了过来!
“啊!——”她不由得失声惊叫,蓦地睁开了双眼,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直冒冷汗。
外室中,正在盘膝打坐的人猛然一震,未曾起身,却在一瞬间就来到了她的床前。
“游儿……”屏逸在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了一丝欣喜,“你,你终于醒了。”
“我们……我们还活着么?”紫游惊魂未定,精神恍惚,一时间还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忽然间挣扎着坐起身抓住了他的衣袖,惶惶不安道,“好多的蛇!我们快走!它们会追上来的……”
什么?屏逸一愣,猛地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柔声安慰道:“别怕,那只是个梦……现在没事了……快醒醒……”
“刚才我,我还以为你……”紫游一时间还没有从之前的梦境中走出来,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他,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忍不住啜泣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哽咽沙哑,“好多的蛇,它们都要吃你,我拦不住它们……”
竟是做了这样的梦?屏逸深吸了一口气,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不由得一阵难过,心忽然间就变得异常柔软起来。
“别哭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只是做了个梦,那不是真的。”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眉目间充满担忧,“乖,不要再哭了……你才刚刚醒过来,情绪不能波动太大,这样会牵动伤势的。”
原来……那只是个梦么?紫游渐渐醒过了神,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软绵绵地伏在他的怀里,终于止住了抽泣,她感觉自己非常虚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我……我还活着?”她猛然想起自己被苍邪摔到石壁上的可怕一幕,不禁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以为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够活下来。
屏逸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暖的笑意,声音轻柔:“我们都还活着。”
“是你救了我?”紫游心下恍然,脱口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屏逸含笑摇了摇头,“应该说这次是你救了我才对。”
“我?救了你?”紫游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那苍邪他……”
“他已经被你杀了。”屏逸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之色。
“他真的死了?”紫游抬头看着他,愕然道,“我……我怎么可能?”
她竟然一出手就杀死了他曾经的徒弟?她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厉害?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拥有那般不可思议的力量。
“没什么不可能的,”屏逸看出了她心中的自我怀疑,语重心长地道,“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取代你,你从来都不卑微,也从不比任何人差,你和我是一样的,你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心中的愿望。”
她和他是一样的?紫游心头一震,怔怔凝视着他,目光炯炯,胸臆间有热血在涌动,她不曾想到他会给她这样的肯定和这么高的赞誉。
屏逸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光温柔而又炽烈,爱慕之情流露无遗。
不祥之兆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紫游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只觉得双颊一阵发烫,莫名地心慌意乱,她连忙低下了头,双手无措地抓紧了被子,心口小鹿砰砰乱撞,难以自抑。
“你怎么了?”屏逸见她神色异常,顿时便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紫游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闪烁不定。
屏逸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忍不住去握她的手,触碰之下登时便是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吹拂着她的额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紫游面红耳赤,越发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哪知屏逸却是执意握着不肯松开。
她伤后体虚,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哪里能挣得过他,只好任凭他所为。
一番大喜大悲过后,她只觉心力薄弱,身体一阵阵发虚,难以支撑,恍惚间便要倒下去。
“游儿!”屏逸连忙将她拥入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全部的爱都奉给她。
紫游怔怔贴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怀中,全身无不温暖,忍不住合起眼睛,深吸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股清幽的香气,轻轻地道:“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么?”
“是,永远永远……”屏逸在她耳边柔声低语,眼神里有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
紫游安心地笑了,合眼窝在他的怀抱里,声音呢喃如轻风:“我觉得很累,想再睡一会儿……”
“好,安心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神情无限温柔。
养生堂里面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悄然无声。窗外月白风清,良夜沉沉,有海浪声从远处传了进来,一波接着一波,连绵起伏,宛如心中的柔情,难以平息。
就在这边的两个人情意绵绵、卿卿我我的时候,海边的望月矶上也有两个人正在谈论着他们。
“你为何要反对云君救那个丫头?”鹤发童颜的老者看着面色沉郁的青衣剑仙,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应该不只是为了云君的身体着想吧?”
卫介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仙翁可知当初元极天帝为何要将焰灵一族贬入凡尘?”
“这……”南海仙翁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有此一问,“这其中的缘故不是众所周知的么?当初兰煊和匀灿两位护法以情犯戒,惹怒了天帝,焰灵一族受其株连,因此才被贬谪下界。”
“仙翁也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卫介挑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老者眉睫一跳,愕然道:“此话怎讲?”
卫介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焰灵一族承继炎帝血脉,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两人妄动凡情,元极天帝何至于要牵连无辜,降下灭族这么严重的惩罚?”
“说的也是……”南海仙翁捋着银白色的长胡须,若有所思。
当初,那件事曾在天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但却并没有人敢去质疑元极天帝的决定。
匀灿和兰煊身为元极天帝的左右护法,也是他亲封的四大战神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一男一女曾经随他南征北战,立下大小功劳无数,无异于是他的左膀右臂。
当时焰灵一族如日中天,匀灿和兰煊虽然功高,但也不至于威胁到元极天帝的帝位。
他们二人的确是因为私情触犯了天条,绝非什么谋逆大罪,而且两人先后死去,亦足可抵消犯下的罪过,却又为何会牵连到一族的人遭受惩罚?
如今从头细想,此事的确十分蹊跷。
“照你这么说,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南海仙翁看着身边的剑仙,眼神复杂变幻。
“有没有什么隐情我也不太清楚。”卫介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知道元极天帝曾说过,焰灵一族是皇天之血的命中异数,绝不能留在天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命中异数?南海仙翁一震,讶然脱口:“先帝真的这么说?”
“的确。”卫介点了点头,神情冷肃。
南海仙翁一面拄着鹿头桃木仙杖,一面捻须沉吟:“所以,这才是你阻止云君救她的根本原因?”
卫介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南海仙翁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么云君他可知道此事?”
“他对兰煊和匀灿的死耿耿于怀,自责过甚,元极天帝怎么敢让他知道?”卫介顿了顿,忍不住皱起了两道剑眉,苦笑,“就算他知道了,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他的罪过,与旁人无涉。”
“冤孽……真是冤孽……”想起了当年那件事,南海仙翁也不由得摇头叹息,唏嘘感慨,忽然间就有些明白过来,“云君之所以对那个小丫头格外照拂,想必是心中觉得对焰灵一族有所亏欠吧?”
“这是他最为致命的软肋。”卫介长长叹了口气,无比痛心地道,“恐怕这一次,我要守不住他了……”
南海仙翁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放心,云君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卫介眺望着月色下的大海,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仙翁还记得女娲石上的预言么?”
“女娲石上的预言?”南海仙翁怔了怔,不由得皱起了两道白花花的眉毛,“那十六个字玄之又玄,众说纷纭,这么多年以来大家莫衷一是。”
“暗室逢灯,亡者重生;心灭魔灭,心生魔生。”卫介低低沉吟,挑眉看向对方,“不知您老对此有何见解?”
“这十六个字表面意思无非是说,灵觉魔心不死,必会在其同党的援救下破印而出,死灰复燃。然而这深层暗藏的玄机……”南海仙翁颓然摇了摇头,“恕老朽愚昧,实在琢磨不透。”
卫介抱臂于前,幽幽道,“我倒觉得不难揣测。”
“哦?”南海仙翁白眉一轩,顿时眼神亮起,“不知你有何高见?”
“高见倒谈不上,只是一点想法罢了。”卫介谦虚地笑了笑,“我认为预言中暗藏的玄机都在这个‘灯’字上面。”
“‘灯’?”南海仙翁神色一动,“此话怎讲?”
卫介直言不讳:“这里的‘灯’是有深意的,它指的并非是寻常灯火,而是焰灵一族。”
“焰灵一族?”南海仙翁心头一震,想了想道,“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
“想当初元极天帝曾给过焰灵神族很高的赞誉,不知您老可还有印象?”卫介看着身边的老者,眼神亮如寒星。
“这个嘛……”南海仙翁蹙眉想了一想,恍然脱口,“自由之火,照命之灯?!”
“不错,当时元极天帝就是这么称赞他们的。”卫介点了点头,微微感慨,“在天界,能当得起如此盛誉的家族可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那毕竟只是一句赞美之词而已,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南海仙翁摇了摇头,不敢苟同,“这样的揣测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
卫介淡淡一笑,不为所动:“您老可知道凡间的人又是怎么称呼他们的么?”
“凡间的人?”南海仙翁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自然是把他们叫做鱼了。”
“鱼也分很多种,比如鲤鱼、梭鱼、鲫鱼等等,而他们偏偏被叫做灯笼鱼或提灯鱼。”卫介面沉如水,别有深意地道,“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昭示着什么吗?”
南海仙翁紧锁眉头,捻须沉吟:“焰灵神族获罪被贬,远在灵觉入魔之前,如今这一族沉沦下界,几乎绝灭殆尽,幸存者不过一二,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什么余力来援助封印中的魔魂?”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卫介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海上的明月,眼眸深暗,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南海仙翁一震,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眼下种种猜测皆有可能,况且卫介所言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万一真被他说中了……
老者不敢再往下多想,骇然摇了摇头:“那麻烦可就大了……”
一时间,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下去,周围一片静寂,唯有脚下的海水一浪浪拍打着石矶,来而复去,翻涌不息,一如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
良久之后,南海仙翁忽然开口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和云君谈一谈这件事。”
“谈?”卫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摇头,“我跟他谈过何止一次?”
“怎么?”南海仙翁愕然看着他,“他不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卫介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情沮丧,忍不住抱怨,“每次一说起这个,我们都免不了要大吵一架,闹个不欢而散。现在您老也看见了,他被那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哪里还肯听我说话?”
“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放下当年那件事……”南海仙翁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增添了一抹烦忧。
结束了谈话,从海边望月矶返回之后,童颜鹤发的老者独自来到了养生堂。
他想,屏逸念在他为那小丫头看诊的份上,总会给他几分薄面,听他说两句,所以他想来找屏逸谈谈。
来到堂中,但见外堂亮如白昼,不见人影,而内堂却已然灯火阑珊,一片昏暗。
南海仙翁悄悄来到窗下,透过鲛纱往内室中看了一眼——昏暗之中,只见一个人影正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团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在跳动、在燃烧,将那身白衣吞没于紫色的光晕之中。
猛然看到这样的情景,老者不由得大吃一惊,神情顿时就变了,手腕一抖,鹿头桃木仙杖“嗒”地一声碰到了墙壁上面。
“谁?”屏逸听见响动,神情一凛,瞬地转头看向窗户。
心绪难平
“呃……是我,”南海仙翁见自己暴露了行迹,一时也来不及躲避,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不知云君可否来丹房一叙?”
“仙翁?”听到他的声音,屏逸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将紫游轻轻安置在床上,随即打开门走了出来,“仙翁有事找我?”
老人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凝重地点了点头:“云君请随我来。”
屏逸见他举止态度有些反常,眼里不禁掠过了一丝诧异,当下也不多言,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二人离开之后,卫介突然出现在门前。他凝神细听了一下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身形忽地一闪,瞬间穿过了紧闭的房门,直接来到了床前。
床上的少女仍在沉睡,对他的到来一无所觉。
卫介低头看着她的脸,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忍,却又在瞬间恢复如初,手指一动,青冥剑骤然出现在掌中,青光如水,寒气迫人眉睫。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不该出现在他的身边。”青衣剑仙低低说了一句,忽地握剑垂直向下对准了她的心口。
剑上蓄满了灵力,青光流转,锋芒毕现。
只要这一剑扎下去,她这条小命就算彻底完了,这些天屏逸为救她所耗费的一番心血也将付之东流,到时候他该是何等得心痛,何等得愤怒?又会怎么对待身为御守的他?
卫介握剑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眉宇间的情绪复杂而又激烈。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之际,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青冥剑。
卫介全身一震,霍然转头看着身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人这么快便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床前。
屏逸握着剑身,手腕猛地一转,将原本朝下的剑尖抵在了自己胸口,沉着脸狠狠瞪着对面的人,厉声道:“要杀她,先杀我!”
“你不是已经和仙翁……”卫介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惊疑不定。
“没想到吧?”屏逸挑了挑眉,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刚才离开的只是我的幻影分身,真正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什么?卫介悚然一惊,不由得哑然失笑:“为了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