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更加二更
谢琼暖杏眸微眯, 她的眼神在范寒苑的脸上凝了一瞬, 侧头看向身旁的夫郎。
祝眀奕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似乎所有喜怒悲欢都只给了她一人。在外人面前,所有的神情都吝于施与。
他双眸黝黑, 视线落在跪于地上之人的发旋儿上,表情莫测。
范寒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 即使早有心里准备, 此番定是能找到太子。可是当她真正的看见他的这一瞬间,不禁老泪纵横。
她西南十万大军, 等着自己真正的主子, 已经等了整整三年,如今总算快盼到希望,感谢上天垂怜。
想想这三年来,她们隐匿于淮南边陲,遭遇的诸多艰难, 一切都是值当。
为了躲避朝廷绞杀, 他们被迫伪装成贫民, 在西南边陲苟活。
缺乏粮饷, 十万兵士,原都是些只会大仗的大老粗。即使是那些男兵士们,也个个在行兵打仗中被养成了糙汉。
太子失踪,群龙无首,他们只得蛰伏。为了生存, 他们撸起袖子,在地里干活。尽管被当地人嘲讽,哥儿抛头露面,上街叫卖,没有夫德,也从没放弃过心中期盼。
这支超过半数男人组成的雄狮,三年来,并不容易。女人谋生尚且可以凭借力气,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有些艰难。
即使大凤明文规定,哥儿可以出门凭借自己能力,谋求生路。
但偏远边陲之地,当地人思想未开化,根本不接受士兵出生的小哥儿。更遑论,他们西南军的哥儿从小便被殿下挑选,一起习武训练。所会的除了练兵打仗,别的什么也不行。
嫁人?
仿佛太可笑,他们西南军的哥儿看不上三夫四侍娇娇滴滴的妻主。而大凤朝普通女人更看不上他们粗犷不成体统的性子。
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等着殿下归来,征战沙场,万民敬仰。兵士的忠诚,始终牢记于心。
淮南边陲,条件恶劣,缺衣少食,即使困难重重,他们依旧没有放弃过等待、蛰伏。
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殿下没有死,整个西南大军,便不会散。
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当年她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她尚且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后来西南边陲,遇到种种难题,她亦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怯弱。
可今日,在找了三年方才找到的殿下面前,她忽尔忍不住热泪盈眶。
范寒苑只觉的自己激动的身子在抖动,她两片厚厚的唇一颤一颤,竟连对祝明奕行礼之时,都带着颤音。
“殿下,臣……微臣找了你整整三年,三年里殿下可还安好?”
祝眀奕上前一步,挡在他家小妻主的身前,侧身避开眼前之人的跪拜,盯着她的发旋儿看了半响,淡声道:“阁下,起来吧,我妻夫二人受不得您此番跪拜。殿下?谁是殿下?您莫非……找错了地方。”
范寒苑磕头的动作猛然一顿,她倏地抬起头。眼前之人,俊美如嫡仙,那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若说有什么变化,仔细听来说话的语气似乎软了些,往年殿下素来是独来独往,声音虽然清冽好听,却不参杂丝毫感情。可今天她无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柔软。
范寒苑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殿下身旁的女子,心底有丝担忧,这两人站在一起,仿佛副画儿里走出来的人璧人,姿容绝配,冰天雪地之中,万物似乎在他们面前都失去了颜色,甘愿沦为背景版。
可殿下的身份……如何能与粗鄙女子成亲。
范寒苑愣了一瞬,这才从祝明奕方才说的话中缓过神儿。
殿下说:不认识她!
竟然不认识!
她激动的神色僵在脸上,目光大胆的与他的墨眸对视,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往日睥睨山河的矜贵,只是多了几分浅淡的迷茫。
她心中一个咯噔,殿下……他竟然失忆了……
范寒苑的心中的万丈豪情,猛的落了下来,刀疤脸上后知后觉的露出一抹了然。
难怪,殿下明明好好的活在世上,却没有想法设法的寻找他们。这些年,她用尽自己的人脉,四处传扬,十万大军消失,等待旧主回归的消息。
却等来等去,都没办法等来殿下的找寻而来的踪影。
难怪,从她找上骆府门的那一刻,骆云岚老匹妇,初见时会对着她摆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倒在自己面前装的极好,看见自己找上门,听说殿下的消息,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她原以为她也是才知道消息,哪晓得骆云岚那老狐狸临走之前给自己留下了殿下消息的锦囊。
范寒苑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神色。骆老儿怕是早就知道殿下的住处,只是时候未到,瞒着自己罢了。
今日看见失忆的殿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殿下之所以会隐藏在松花镇落水村,许是与那老匹妇脱不了干系呢?
倘若晋安之乱,殿下虽并未波及性命,却因此受到创伤,记忆全无。
骆老狐狸救得殿下后,却一直苦与被那位派眼线盯着,迫不得已将殿下抛在松花镇附近。文人不是句话,大隐隐于市。那乱臣贼子时刻派人盯梢骆太傅,便也不会加派人手再此地寻找殿下。他想必想破头也不会想到,他这些年天南海北找的殿下,竟然明目张胆的与太傅在一个镇子上。
倘若此等计谋是骆老狐狸想出来的,便不足为奇,她一向喜欢出奇制胜,阴招不断。论计谋,整个朝堂除了殿下,她最心服口服的便是她。
想必那日,她找上骆府,那老狐狸之所以给自己锦囊让她等待,也是为了避开凤畜生的耳目。
如此精于算计,是那老狐狸会做出的事情。
范寒苑心内千回百转,总算不至太蠢,至今才想清楚骆云岚很多时候看着自己奇怪的表情,这俱都是暗示呐,可怜见的,谁让她是个蠢人。
再抬头时,自家殿下墨眸内盛着看陌生人的警惕,范寒苑只觉百感交集。
殿下他……不认识她。
她垂着手,急切的解释道:“殿下……殿下就是您呐?臣……臣如何能认错人,臣乃您的右将军范寒苑,左将军贾时弦那老小子远在淮南镇守,您忘了,您是我西南大军的大将军,当朝太子凤眀奕呐!我西南十万大军都在等您回归,重整雄风。”
范寒苑一口气说完,刀疤脸上再没有往常的凶相,多了份翘首以盼。
却见,站在门口的男子,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只是抿着薄唇,墨眸内闪过一丝流光,思考了一瞬间,扭头,脸上冷凌的神色逐渐柔软了下来,声音带着范寒苑从没有听过的温柔。
祝眀奕执起谢琼暖的手,柔声问:“琼暖,方才此人有没有把你弄疼?”
范寒苑:……
她解释了半天,原来殿下根本没有听,他在记仇!
范寒苑只觉此刻的心脏被狗给啃了……疼得发慌。
任她跪在原地独自彷徨,执手相看的两人俱没有空搭理她。
谢琼暖摇摇头,她把她的素手伸进祝明奕宽阔的手掌中,觑了眼跪在地上满目皆是不可置信神色的刀疤女,唇角不自觉的微勾,她温柔的拍了拍身边之人的手,缓声解围道:“我没事儿,此人方才并不是故意为之。眀奕,你可愿找回你的记忆?”
“琼暖希望我找回来,便找回来。”祝眀奕没有丝毫迟疑的回道。
“殿下!”范寒苑从来不曾想过,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原应是威风凛凛,战功赫赫之辈,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
可是她才将将三年未见,即使殿下失去了记忆,她却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们最为崇拜的殿下会变成这般温柔小意,甘愿为一个女人放弃前尘往事,放弃他们的期盼……
她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一番殿下身后的女子,她……红颜祸水!哼!
谢琼暖平白遭受了几记白眼,并不以为意。她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杏眸滑过一抹流光。她早猜到自家夫郎失忆前定是大户人家,却不料是这等身份……
“眀奕,请地上的女君起来吧,有什么话,到屋里说,如今天寒地冻,让客人在门外待着,总不是待客之道。”
“妻主说的是。”
祝眀奕说完,这才把眼神落在范寒苑身上,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淡声道:“阁下,不妨进屋一叙,三年前,我记忆全无,对阁下方才所言,并无影响。您若确定将要找之人是我,不妨?进屋说说前因后果。”
祝眀奕说完把谢琼暖冻得通红的手,塞到自己怀里。这才错开身,让范寒苑进屋。
范寒苑眼睁睁看着她家失去记忆的殿下,不符仪态的举动,欲言又止。
脸上的神色青青白白,再看向谢琼暖那一头披散于肩的长发,嘴角抽了抽。
天爷哦!这样品行的女人如何……如何配得上她们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
她心中愁肠万绪,面上却也不敢再露出嫌弃的神色,眼看着殿下如此护着身边之人,她素来懂得察言观色,如何再能触犯逆鳞。
罢了,殿下左右失去了记忆,待记忆找回,这样的女子万不会要。
这样想着心内惴惴难平的心思这才稍稍好转。
范寒苑直起身,对祝明奕躬着手行了一礼:“臣不敢,殿下……殿下先行。”
谢琼暖觑了一眼躬身诚惶诚恐行礼的刀疤女,杏眸滑过一抹异色。
能令这样凶神恶煞的人,俯首称臣,她家夫朗失去记忆前的威望似乎得重新估量了。
几人进了屋,谢琼暖把祝眀奕按在正堂的椅子上,柔声道:“眀奕,你与客人细细谈谈。我去灶房端杯水来。”
“我……我去!”
祝眀奕作势便要起身,谢琼暖虎着脸,定定的看向他,语气多了分不容置喙,她俯身,红唇故意滑过他圆润的耳垂,呵气如兰:“听话!谈谈,往后很多年,我希望眀奕在回忆往事时,能骄傲的告诉我,他曾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祝眀奕墨眸滑过一丝恍惚,他的耳垂在她嘴唇滑过的一瞬间,变成了鲜红色。
他唇角不受控制的勾了起来,墨色的墨子里盛满了笑意。
他轻声嗯了一声,眼神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正堂,这才侧头看坐在下首的刀疤女。
范寒苑大张着嘴巴,可怜她一孤家寡人,自三年前满门抄斩,家里的美侍郎早就被流放的没了影儿,三年不知道情爱的她,本是嫌弃这不知礼的女人做殿下妻主的。却无端在方才两人互动中,生出一股本该如此的和谐唯美之感。
她摇了摇头,收起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惊艳。
不行,她家殿下如此惊才绝艳之辈,如厮女人如何也配不上。
她可不能被那人外表所迷惑,误殿下终身。
范寒苑脸上的神色一凛,端坐在木椅上,回过神儿来,才注意到殿下居住的环境。
这是间简陋的乡下土胚房,屋内一应物品俱是破旧不堪。殿下如此金尊玉贵的人,这三年到底吃了什么苦。
她厚唇一张一合,看着满目简陋的环境,却如何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祝眀奕将堂下之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其实对方才此人说的话,并不怀疑。
他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对于人的细微表情总是能飞快的捕捉。
此人一开始对他的态度便真情毕露,激动万分。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和记忆中零零散散的片段一并结合起来,不难分辨真伪。
若不是,方才出门看见她手拍他家妻主的一幕,他许是还会对她更加和颜悦色一些。
只可惜,她……不识时务。
祝眀奕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淡声道:“实不相瞒,我三年前失去记忆,前程往事俱是忘却一干二净,对于阁下所言并无具体印象。您可否仔细说说所找之人特征,方便确认。”
范寒苑端坐在木椅之上,背脊直直挺立,她看着祝眀奕,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殿下一定是我要找的人,微臣绝不会认错。您……您倘若不相信,可还记得,您身上有一雕龙刻凤玉镯,此玉镯名曰龙凤玉镯,可统帅三军。不仅我西南军听从差遣,即便是与羽林军、龙武卫,皆要听从龙凤镯调遣。此玉镯乃开过□□亲自命令最好的工匠所刻,意为男辅女主,男贵女尊。后来凤畜牲那狗贼登位之时,为了防止此玉镯再次出现,把羽林军、龙武卫的老将军通通换了下来,朝廷之人敢怒不敢言。:”
祝眀奕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墨色的眸子里却滑过一抹惊诧。
镯子……雕龙刻凤,他……有,。
“继续说说吧,我的身份。殿下?是我想的那个殿下吗?”
范寒苑不自觉的点点头,将军毕竟是将军,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即使方才在一个女人身前温柔小意,但是他身上凛冽的寒意,不经意露出的气势,却仍是无人能挡。
范寒苑原本担忧的眼神总算收敛了几分,她诚惶诚恐的答道:
“殿下乃前朝太子凤眀奕,西南十万大军统帅。西御蛮敌,北伐戎族,征战无数,百战百胜。在明间素有“玉面将军”之称。殿下十六岁征战沙场,往后五年战功赫赫,蛮夷莫不敢犯。深受百姓爱戴,可是三年前,瑞王发动晋安之乱,设下必死之局。明间谣言殿下死于那场叛乱之中,但是我西南大军所有兵士,俱是殿下亲自挑选,无人敢信殿下已死事实。”
范寒苑声音顿了顿,脸上俱是回忆之色:“晋安之乱此事发生之后第十天,左将军贾时弦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信件内容告诉我等,您尚未身死,令我等等着您归来,带领我们一并,推翻凤畜生名不正言不顺的政权。我西南大军所有兵士谁没受过殿下当年救命之恩,提拔之情。本就不屑与乱臣贼子为武,是以自主隐姓埋名,隐匿于西南,等待殿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