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唐宁扑上来咬住他的脖子的时候, 赫连风居然在想: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肌肤相亲。
直到他脖间的血汩汩冒了出来,他才晓得她居然这般恨他,恨不得吃他的肉, 喝他的血。
这场战役他终究是输了, 又一次输在了这个女人手上。
他第一次听闻唐宁的名字, 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她率领一支奇兵突袭敌方军营, 往姜国主帅的心口捅了一个窟窿, 使得主帅昏迷多日, 失去了战机,最后姜国战败。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副帅,虽说主帅和副帅之间仅有一字之差, 却是相隔万里。他明明比主帅更加有勇有谋, 却没有主帅的身世背景。主帅一直很忌惮他, 生怕他抢了自己的主帅之位, 以至于处处打压。
偏偏主帅又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就算对上齐国赫赫有名的唐大将军,依旧不改轻视之心, 却不想最后没有栽在唐大将军手里,却栽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手里。
赫连风派人去打听这位小将的身份来历,方知这小将是唐大将军的第二个儿子。
后来唐宁的名声在战场上越来越响, 甚至大有赶超其父亲的趋势, 赫连风一直很想和唐宁较量一番。
他们姜国的国君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一直对齐国这块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 加之他新任主帅,也想和那位传说中的唐宁会上一战,如此君臣一心,没过两年便又对大齐发动了一次进攻。
那个时候他听说唐大将军在带兵来的路上因病去世了,剩下唐宁替父征战,他心里很是激动。
他用尽所有办法与唐宁周旋作战,两人你来我往各有胜败,他越打越酣,也越来越欣赏唐宁这个劲敌。
最后他还是棋差一招,败给了唐宁。但唐宁亦是没有占得多少便宜,被他在战场上重伤,很快不治身亡。
国君本来还恼怒他又打了败仗,将他好一顿惩罚,后来听闻唐宁的死讯,才转怒为喜,对他说,如今齐国先后没了唐家两大将军,想来亦是众创,带咱们再养精蓄锐几年,这齐国咱们就拿下了。
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牢中有人前来禀报,说边境士兵捡到了一个齐国人,看模样与唐宁似乎有几分相似,正在牢中拷打审问。
他心中一动,立即去了牢中,发现那竟真的是唐宁。
思及自己第一次挂帅上阵便败给了她,他先甩了几鞭子出出气,没想到却将她的衣服抽坏,暴露了她是女人的身份。
他从未想过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年轻将军,竟是个女人。
这叫他如何下手去打女人?
他向国君说明了此事,国君爱才,尤其爱军事之才,听他说唐宁不仅没死,还落入他们姜国手中,便立即让他想办法笼络唐宁,为姜国所用。
可唐宁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她似乎也不惧生死,经常失魂落魄入行尸走肉一般,拿他的话当放屁。
国君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见唐宁不肯归顺,便下令让他直接除掉后患。
他也想弄死唐宁一了百了,可是一看到她,不晓得怎的就是下不去手,甚至看到她一个人落寞的背影,还想着过去抱抱她,问她心里在委屈什么?
他同国君说,唐宁到底是个女人,大不了他娶了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夫唱妇随。
国君摆摆手,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对他说:“你试试吧,不行就杀。”
他想娶,唐宁却不想嫁,无奈他只好将她先藏在暗室里,同别人演了一场成亲的戏给国君看。
他想法设法保她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可这女人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以后,也开始想法设法地逃跑。
最终他做好了杀死她的准备,因为一旦她逃回齐国,必将后患无穷。
最后一次她逃跑,他带人足足追了两日,终于在姜国边界将她追上。她后面是悬崖,那是死路;她前面是他,亦是死路。
暴风卷着大雪刮红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骗她说:“你随我回去,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摇摇头:“这段时间劳烦你照顾了,我要回家了。”说完,便一扭头便跳了下去。
他望着崖底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随行的士兵问他:“主帅,咱们不下去搜了吗?”
“这悬崖高数丈,她活不了的,咱们不下去冒险了,回去便说她摔死了,听见了么?”
“是!”
他不晓得她究竟有没有摔死,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次听天由命的机会。
后来他派人偷偷去寻过,她果然命大,被附近的村民捡了回去,保住了一条命。
他听到这个消息,怔怔地愣了好久,而后说:“今天,本帅什么都没听到,这件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起。”
三年之后,他们再次在战场上相见了,国君听说唐宁还活着,大怒不已,让他立了军令状,若打不赢这仗,提头来见。
所以要么他死,要么,她死。
如今看来,是他要先一步去阴曹地府了,只不过黄泉路上他一个人太孤单了,要她陪着一起走才好。
赫连风一只手抱住唐宁,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一只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她狠狠地刺了下去。
“阿宁!”陆明放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赫连风已经没了气息。唐宁听到陆明放的声音,缓缓地从赫连风的脖间抬起头来,她满脸是血,眼神茫然而空洞。她的腰背上,笔直的嵌着一把匕首,匕刃已经完全没入她的身体里,只余匕首的柄还在外面。
“阿宁,阿宁你怎么样?”陆明放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军医,军医在哪里?”
唐宁这才感觉到疼痛,方皱了一下眉,便昏死过去。
醒来已是三天之后,她还未脱离危险,又起了热,烧得人有些迷糊。她睁开眼睛瞧见陆明放,开口的第一句便问:“甄茉呢?”
陆明放神色悲凉:“我已安排人先护送她的尸身回京了。”
唐宁怔怔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问:“查出是谁把之前的替身杀死的么?”
“查出来了。”
“谁?”
“是宋子云。”陆明放愧疚道,“先前那个替身是从火头军里挑出来的,宋子云之前一直呆在火头军,同那替身认识,听说了这件事,便起了歹心。我审问过宋子云了,他杀掉替身,是想置你于险境。对不起阿宁,都怪我当初留下了这个祸患。”
居然是宋子云?
唐宁带着甄茉来这里的第一天起便知晓了宋子云的存在,可一直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藏了如此龌龊的心思。
唐宁闭上眼睛:“让他给甄茉偿命。”
“我知道。”就算唐宁不说,他也不会让宋子云活命。
“嗯。”唐宁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在她昏睡的这几日里,姜国的使者过来和谈,因为是战败国,又折损了赫连风这一大主帅,所以终究是底气不足了些。在与陆明放签下永不冒犯的协议之后,还依照陆明放的要求,送来了足够治疗周城瘟疫的药材,以及大量珍奇物品作为补偿。
为表决心,姜国还特意安排玳香公主亲自进京将物品送至李昱辄手中。
这个玳香公主据说是姜国国君十分喜爱的女儿,唐宁对她似乎有点印象,以前她在姜国的时候,在赫连风的引见下,与玳香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那公主秀雅绝俗,肌肤娇嫩,说不尽的温柔可人。这样一个美人,唐宁能猜到姜国君主的意图,约莫是想用玳香公主与齐国联姻,向齐国示好。
如此玳香公主便随唐宁他们一同回到京城,半途中唐宁安排一队人马与沈谦之一起将药材送至周城,由沈谦之负责周城瘟疫的事情。
沈大娘也想跟着一起去,但为了安全起见,沈谦之没有同意,而是让她和岑幼青一起先回京城。
沈大娘不知怎么,这些日子对岑幼青的态度又好了起来。只是岑幼青心中打定与沈谦之和离的主意,对沈大娘也只是客气而疏离。
大军浩浩荡荡回了京城,唐宁身上的伤却一直没好利索。
赫连风临死前刺她的那一匕首先写将整个腰背都贯穿,伤口实在太深,一直愈合不了。
本来陆明放要她将伤养好再回京的,可是唐宁执意要带伤赶路,她想去见见甄茉的父母,毕竟甄茉是她带上战场的,她理应对他们二老有个交代。
她回京之后,命陆明放将玳香公主送去皇宫,而她则便调转了马车去了甄茉的家中,甄父刚刚安葬好甄茉,甄府还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
“伯父,甄茉是因为我而死的,请二老责罚。”唐宁跪下给甄父和甄母磕了一个头。
甄父甄母忙将唐宁搀了起来:“唐将军快别这么说,茉儿她一直很喜欢你,也一直梦想着在沙场上和你一样奋勇杀敌,如今她为国捐躯,死而无憾,老夫为她感到自豪。”
唐宁鼻头一酸,落下泪来:“请您二老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甄茉她照顾你们。”
甄父看着甄茉的排位,老泪纵横:“唐将军,您有空就多来府上走走,茉儿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从甄府出来后,唐墨过来接她回家,见她眼眶发红,神情郁结,知晓她心中悲痛:“阿宁,我知道你很喜欢甄茉姑娘这个朋友,你虽没能挽救她的性命,但大哥知道,你当时一定尽力了,甄茉是个好姑娘,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上了战场,生死由命,只是我以为我能保护好她的。”唐宁看着唐墨,愈发心酸起来。大哥并不知道甄茉是她选来给做嫂子的,他只见过甄茉几面,想来对甄茉并没有动什么感情,否则也不会这般平静地同她说这些话。
如此甄茉的死对大哥打击并不大,只她一个人难过就好了,不晓得这是不是不幸中还算安慰的的一件事。
腰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唐宁身上冒了些虚汗,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大哥,我们回家吧。”
他们前脚刚回到唐府,李昱辄便带人过来看她了,带的便是陈伯庸。
“阿宁,朕听陆副将说你受了伤一直未好,特地带陈太医过来给你瞧瞧。”李昱辄心疼地看着她,恨不得那伤长在自己身上,他来替唐宁受这份苦。
陈伯庸上前,给唐宁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伤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阿宁怎么样了?”李昱辄和唐墨不约而同地问。
“唐将军的伤口深及脏腑,元气大损,须得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而且,”陈伯庸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唐宁见陈伯庸犹豫的样子,便说:“陈太医,我的伤势究竟如何,你尽管说便是,只要不是因为这点小伤丢了性命就好。”
“阿宁的伤很严重吗?”李昱辄和唐墨一下子紧张起来。
陈伯庸叹了口气,一咬牙说道:“唐将军,你腰腹内伤严重,以后恐怕、恐怕不能有孕,若是腹中有了胎儿,不仅那胎儿保不住,甚至连将军你的性命也会堪忧……”
李昱辄和唐墨一下子变了脸色。
唐宁听了之后,呆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我还当是很严重呢,原来只是不能生孩子而已,那有什么,我一心只想保家卫国,哪有时间生孩子……”
可李昱辄和唐墨不这么想,李昱辄面色煞白,问陈伯庸:“没有法子医好阿宁吗?”
陈伯庸惭愧道:“臣医术有限,暂时想不到法子医治唐将军,请陛下责罚。”
唐宁立即替陈伯庸辩解道:“有什么好责罚的,我用这点伤换来赫连风的性命和姜国、齐国的和平安康,很划算了,陛下您说是吗?”
李昱辄没握紧了她的手,满目的后悔:“朕当初实在不该同意你上战场。”
“是我自己的命,我认。”唐宁抽回自己的手,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李昱辄和唐墨对视了一眼,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陈伯庸去给唐宁写药方,李昱辄与唐墨在前厅便聊了几句。
李昱辄对阿宁的心思,唐墨比谁都清楚,虽然现在阿宁因伤生不了孩子了,但是李昱辄应该不会轻易放弃阿宁的。
“陛下,听闻姜国的玳香公主国色天香,如今不远万里而来,陛下有什么打算?”唐墨问他。
如今姜国、齐国刚刚歇战,谁都看得出来此番玳香公主是为了和亲而来,皇室中适婚的男子本就不多,若是李昱辄将玳香公主赐婚给其他皇室子弟,定然会让姜国觉得受到蔑视,故而这玳香公主是冲着李昱辄来的,就算做不了皇后贵妃,也定然要在后宫中占一个重要的位子。
唐墨深知阿宁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他从来不看好李昱辄,并非是因为李昱辄对阿宁不够喜欢,而是他作为一国之主,后宫定然不可能只有阿宁一人。
李昱辄听到唐墨这般直接地问出来,自然也晓得他问这问题,是不想将阿宁嫁给自己:“玳香公主的事,朕会好好安排。朕的皇后,必须是阿宁。阿宁生不了孩子,朕将小鱼儿抱给她抚养便是,抛却大人的恩怨不算,小鱼儿与阿宁还是很有缘的。”
唐墨并不为这话所动: “陛下若真喜欢阿宁,就该尊重她的意见。”
“唐老将军已经不在,长兄为父,你的话,阿宁自然也会听进去几分。”
“臣知道了,臣会去劝一劝阿宁的。”唐墨恭敬道。
李昱辄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照顾阿宁,朕先回去了。”
“陛下慢走。”
唐墨看着李昱辄离开的身影,眼神闪了闪:要他去劝阿宁,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