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浴

  肖桃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下山了。

  她不知师尊为她做了多少,亦不知自己命格有损,而慕渊真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固,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只耗尽心血默默付出。

  师徒二人竟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四年的光阴之后,渐渐生出了嫌隙。

  她想:“无所谓了,秉玉既然不留我,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

  光彩熠熠的仙鹤流云锦带上,坠着玲珑剔透的八瓣莲花白芸锦,昭昭显示着她并非是个无债一身轻的人。

  肖桃玉不知白芸锦中暗藏玄机,故而好几天走走停停,也未能发现那仙器里其实有指引道路的四相卷拓。

  于是走得漫无目的,十分闲散,竟像是将先前的懒全都偷了回来似的。

  十八年,她几乎从未离开过秉玉,此番下山虽是两手空空,但好在尚有一身仙术,路过周遭村落乡镇,见邪祟作乱,便也仗义出手。

  “仙姑!仙姑仙姑仙姑——!”

  一道明朗的惶急男声遥遥传来,带着惴惴惶急之意,呜嗷乱叫、火急火燎便向肖桃玉扑了过来。

  “什么鲜菇?”她回首定睛一看,是个劲装抹额、高大英俊的青年,不知为何浑身冷汗,面如金纸,且赤着一只脚,看样子快要吓哭了似的,急急冲到她面前,就要抓肖桃玉的手。

  她轻轻一避,瞧这八尺男儿泫然欲泣,心下复杂:“发生何事?”

  那青年也不知肖桃玉究竟是哪门哪派,但老远见她一身白衣风流,气度非凡,便知不是寻常人,如今躲避到了修士身边,好歹算是能喘一口气儿,他平息许久,才哽咽道:“我……”

  “我是最近来这边儿游山玩水的,刚才就想去蹲坑,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脚下突然震颤得厉害!低头一瞅!你猜怎么着?好端端的粪坑儿竟然爬出来了一个面目凶煞的厉鬼来,我的妈呀,比寻常男子高上许多,也不知怎么躲在茅坑儿里的!我差点以为他是个老色鬼!”

  “……老色鬼?”

  肖桃玉想到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了,但听人描述,还是觉得鼻尖萦回着难以描述的气味,不由得烟眉微蹙。

  “对啊,之后的事情才叫匪夷所思!”青年唾沫横飞,急得要命,“这厉鬼竟然抢了我的一只鞋子,狼吞虎咽就吃下去了!吓死我了,您快去帮帮忙,收了那孽畜!不然以后怎么如厕啊!?”

  肖桃玉与那青年赶到的时候,那龇嘴獠牙的恶鬼正蹲在茅厕门口,津津有味的嗦着手指,嘴里吧唧吧唧嚼着露出一般的靴子,一脸尚未吃饱的痴呆样儿,忙得不亦乐乎……看得人很没胃口。

  “大大大仙儿就是这畜生!”

  青年比肖桃玉高一个头,此刻抖如筛糠的在人身后哆嗦成了一团,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抢了我的靴子,这什么怪癖,当真有病!有病!呸呸呸……”

  她眸中闪烁着三分探究,似是对这怪物有些许兴趣:“秉玉仙山《妖界怪谭》记载,此精怪乃是厕鬼,专食人鞋,但本性善良,不会伤人。”

  青年怒发冲冠嚷嚷道:“那也不能让他在这儿耍流氓啊!他在茅厕偷看我这黄花大闺男,就相当于那些老色鬼偷看美人沐浴,都罪无可恕,荒谬无耻!?”

  “你快,你赶紧,将这东西撵走,快点快点!”他一个劲儿催促,“你们仙门弟子不都会什么御剑捉妖的吗?你的宝剑在哪里?拿出来溜溜!”

  青年问话铿锵有力,好似连珠炮一般击打在人太阳穴上,肖桃玉此时手中无剑,听人起哄着实尴尬,但那人似乎已经全然认定了她是个匡扶正义的小神仙,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凛然横生心头,便装腔作势的稍稍抬起下颚,对那鬼道:“你。”

  厕鬼茫然而无辜抬头看向了她:“……”

  她气场冰冷,颇有气势的酝酿了一会儿,线条好看的脸微微一侧,甩下一字:“滚。”

  “……?”厕鬼在众多精怪之中,算是最憨厚老实的了,本就胆小怕事,颤巍巍起身要走,又瞧见肖桃玉腰间锦带,顿时便知她是个打哪来的了,直接浑身一哆嗦,啊的一声,拔足狂奔。

  转眼就没了影儿。

  青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诡异一幕,下巴险些掉地上:“神仙,你、你……好本事啊!这可真是兵不血刃啊!”

  “咳。”肖桃玉以手抵唇,“……惭愧。”

  “小妹子,你哪门哪派的?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真是古道热肠,我必须得好好谢谢你!”青年瞧她小小年纪,甚至还有一丢丢婴儿肥,顿觉她可爱非常,称呼也就自然而然的转变了。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很是自来熟的拍着胸脯道,“你告诉我,我亲自去登门拜谢!”

  “不必客气。”浑不在意此事的肖桃玉只觉身上闷热,转头问道,“不知此处可有河水?”

  那聒噪的青年一愣,尚且来不及自我介绍,便被岔开了话头,随手一指:“往东走,五里开外,有一处飞瀑,据说山环水绕,百花萦回,是个清净地。或许是太偏僻,那里很少有人去,你要去啊?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当心被妖精捉走啊,不过我看你不像是个怕妖精的,该是妖精怕你才对!”

  肖桃玉在“可”与“不可”之间掂量了一二,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

  “哎,妹子,你们修仙的是不是得辟谷?那三两天不就饿晕了?”

  “还有,我看你们总受伤,一个个还跟没事人似的,你们莫非不会疼?”

  “那你们能娶妻生子吗?”

  青年叽叽喳喳的提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然不见了身影。青年无奈地挠着头四下张望,“奇怪,人怎么走得这样快?我还没说完呢……唉,好容易逮住个活神仙!”  

  即便没有佩剑在手,肖桃玉仍然可靠轻功赶路,不过多时,胜雪似云的白影翩然而落。

  她足尖轻点,刚好落到了一处巨石之后,头顶葱葱郁郁的枝叶间,缀着红得发紫的樱桃,看上去极为鲜美可口。

  肖桃玉面上一喜。

  此地的确如那青年所言,飞湍瀑流,喧喧嚷嚷,溪水清澈能见红鲤踊跃,果树葱茏,鲜花为绕……

  尤其是那层层如浪的花朵,争奇斗艳,在这片幽深静谧的林间,铺成了一张天然的厚重花毯,一路蜿蜒,甫一落地,她便闻见了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夹杂着山泉甘爽,顿觉心旷神怡。

  她瞧着,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界,寻常人惧怕精怪,一般是不敢来的,但她肖桃玉何许人也?秉玉掌门的关门弟子,哪里会怕小小精怪?她非但要来这危险之地,还要在此……开开心心的洗个澡澡。

  燥热天气里进了这么个清爽山谷,顿时令人心情愉悦了不少。洁癖严重的肖桃玉正打算宽衣解带之时,忽见不远处的飞瀑下,影影绰绰,似是有人。

  放在仙鹤流云上的手微微一顿。

  肖桃玉心中纳罕,微有不快:“不说此地人迹罕至么?怎的还会有人在此……沐浴?难道同我一样是个不怕死的?”

  离得有些远,乍然一看也看不出男女,但闻水声阵阵,感觉好生凉爽。

  好奇就像是这地上胡乱生长的藤蔓,毫无章法的缓缓纠缠在她的内心之上,无形的手推搡着她的头似的,让肖桃玉鬼使神差的往那人的方向瞥过去一眼。

  就是这一眼,登时让她瞳孔骤缩,热血轰然一声冲上了灵台,将她的清明击打得七零八落,灰飞烟灭!

  “哗——”

  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的男子蓦地跃出水面,水珠霎时随人翻飞,好似点点碎钻,男子宛若初涉水中的白龙,乌发如墨,眉眼如画,是天生而来的贵气。在光影流动之下,那人锁骨的线条流畅漂亮,逶迤而下,连同紧实的腰腹之间都有滚滚水珠顺着棱角滑落……

  那是一种与女子温软身段全然不同的力量感。

  英俊出尘本就是天然而成了,未料浑身上下竟是无一处不好看的。

  肖桃玉头脑彻底空白。

  ——顾沉殊!

  为何会在这里遇到他?该死,她竟忘了,这顾沉殊是个闲散的仙门少爷,平日便四下游历,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倒是肖桃玉出现在人家沐浴的地方,有些说不过去了……尴尬,太尴尬了。

  分明山谷间很是凉快,然而她却是愈发燥热了起来,好似困在了雾气蒸腾的困境,困兽似的转悠不到出口,郁塞难解。

  肖桃玉不由自主的向后一踉跄,毫无防备的踩到了坑坑洼洼的土坑,脚下一歪,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段枯枝,再慌乱稳住身形之时,脆响已然发出。

  她面上一僵:“完了。”

  果然,不等肖桃玉提步开跑,一个转身的功夫,那位翩翩俏公子便批上了衣衫,剑眉厉竖、漆目含怒的拦住了她去路——

  “躲在林子里瞧人沐浴有什么好,倒是当着本公子的面再来看看!”

  那一刻,肖桃玉脑海中飞快掠过了无数词汇——

  不知羞耻,龌龊下流,颜面尽失,天崩地裂!

  然而逃都来不及了。

  “肖桃玉?”待到看清来人,顾沉殊微微一惊,忽觉眼下这衣衫不整的情形有些难为情,竟也局促了起来,一拢衣衫,磕磕巴巴又略带好奇地问了句,“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惊惧羞耻交加,肖桃玉好一阵头晕目眩,竟是脚下虚浮,有些站不稳了似的:“对不、对不住,我也不知为何……”

  不知什么?

  不知为何忍不住偷看那一眼吗!

  自衿清贵的仙门弟子急红了脸,她又要给人道歉,又要解释,一时恼得舌头直打结儿:“我……我来这,是想和你一起沐浴……”

  顾沉殊:“……”

  肖桃玉:“……我不是这个意思。”

  肖桃玉蓦地就想起今日青年说的那句话——“那些老色鬼偷看美人沐浴,都罪无可恕,荒谬无耻”。

  秉玉掌门首徒,清高自持,素来端正,修得又是断情除欲的心法,活脱脱是“禁欲”两个字的化身,然而,今日脑中一晃都能有响儿,全都是浆糊!

  兵荒马乱之中,她心下暗骂了自己无数次“无耻之辈”。

  “顾公子!”肖桃玉百年难得一见的,白皙俏脸缓缓涨得更红,颇有与枝头樱桃媲美的架势,连耳尖都重重染上几层绯红,再也无法清醒的组织语言了,“我真不是老色鬼,只是碰巧撞见了你。”

  顾沉殊眼看她羞得快要钻进地缝儿,失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也怪我,一时贪凉,直接在此沐浴,冲撞了姑娘。”这声音温润文雅,轻缓如云,很是好听。

  那人似乎并未因此误会自己,肖桃玉心头稍稍一松,浑身紧绷着喘出了一口打颤的气儿,她不知为何,身子突然虚得厉害,有种难以言说的躁动,犹如一头小鹿,横冲直撞,险些破开她这清寡的心脏跳出来。

  ……好奇怪。

  熟虾一般的她勉强抬了抬头,悄悄窥人一眼。

  谁知这一看就更要命了。

  男子发梢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玲珑剔透,梅香浅淡。尤其是他被溪水洇湿的眉睫,更加显得犹似墨染,分外清晰,一双揉碎星光似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俯首看她。

  薄厚相宜的唇,正半张着,像是色彩尚未浓稠的梅花花瓣,惑人难当,只听他低低沉沉唤了一声:“肖姑娘……?”

  她双腿顿时一软。

  滴答,滴答。

  肖桃玉僵硬在半空的手,似是让什么温热的东西砸中,她垂首一看,洁白细腻的腕间竟是落着两滴酡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讷讷抬手探到了鼻下,果不其然的摸到了一把温热鲜血。

  顾沉殊:“……”

  肖桃玉:“???”

  我……

  我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颜值担当——

  拂梅门二公子已上线。

  【肖桃玉】已进入直播间。

  【肖桃玉】送出火箭炮。

出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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