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哎呀,掌门进来换皮真是愈发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别改天寻不到好的皮,将我给杀了吧……”
手忙脚乱的折花一面嘴里咕哝着,一面飞快地去隔壁小间接了一盆新的热水出来,转身便进了寒江雪的寝屋。
不远处的小木桥下方,是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溪水流得缓慢,那些暗红发黑的血水徐徐的便要被冲散了。
但是夜间本就漆黑,加上折花心急火燎,那一盆水得有半盆泼到了溪水边的石头上,淋淋漓漓不知挂着什么,瞧上去便十分瘆得慌。
暗处,一双冷冽冰寒的眸子森森发亮。
肖桃玉从桥下转了出来,抬头打量了一下寒江雪寝屋的方向,低声道:“这个掌门果然有问题。”
从一开始到这玲珑山她便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会子算是印证了。
她步伐轻缓如猫,蹲身下去,定睛一看,几缕水草般的长发在水波冲刷下不断飘荡,那乌黑血水里夹杂的东西,本根不是先前料想的“药渣”、“药包”一类,而是尚且带着头发的一块块头皮!
一种反胃的不适感冲了上来,肖桃玉死死捂住了嘴巴。
还以为那体弱多病的寒江雪是在屋中咳血,谁成想泼出来的竟是这些东西……就算是怪物,也不会咳出头皮这种血淋淋的东西来的……
可是之前谈话间,肖桃玉也曾留心观察过,那个好脾气的掌门,的确就是个灵力稀薄的凡人罢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那传来阵阵撕心裂肺咳嗽声的屋子里,竟是在杀人分尸不成?
为了尽快探查,她强忍种种不适,伸手过去抹了一下那血迹,搁在鼻尖细细闻了一回。
肖桃玉目光一寒。
这血根本不是活人的……
此地不宜久留,肖桃玉只得怀着种种疑问,先行离去,她对这玲珑医派的地形很不熟悉,加上她本身便是个路痴加夜盲,回去路上独自在这一栋栋矗立的医阁间穿梭了许久,不觉间便走到了门派边界的林子附近。
“奇怪?我方才是顺着这条路来的吗?”肖桃玉喃喃。
话音未落,三五个腐尸尖啸着从隐蔽处蹿了出来,面目狰狞,五官腐烂破败,直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急忙便要拔剑。
“仙子不要动手!”身后传来了折花的声音。
那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还不忘行了个礼,说:“你瞧远处,浓雾障目,这里面常有腐尸出现,我们门派有一道禁制,覆盖了整个山门,可以防止腐尸入侵,你若是拔了剑,保不齐便会破坏禁制啦!”
肖桃玉松了一口气:“是吗?”
回头一瞧,几个饿得发疯的腐尸果真被一道淡紫色波光潋滟的保护障给阻隔在了外面,任凭如何扑杀捶打,也进不来。
“仙子为何会在此处?”折花引她走了正道,讲话间,稚嫩的脸上尽是狐疑。
肖桃玉含混答了几句,说是晚上吃积了食,四处闲逛,不觉迷途。
回去之后,她便将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那二人,这玲珑山果真不对劲。接下来暂住的几天时间,他们发现,身为宗主掌门的寒江雪一到晚上便不见人影,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
并且,玲珑山中,白日便有腐尸出现,一到了夜间更是尸吼震天,乌泱泱的声势浩大。
肖桃玉再三确认,说:“不可能,师兄不可能一点消息不留便直接走了,他如今八成还在玲珑山里!”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行动起来,三人行事十分干脆利落,终于在某一天,开始出手了。
肖桃玉和应云醉负责搜索言无忧那二人的踪迹,而顾沉殊则负责寻找活人的痕迹,刺探情报消息——因为他们发现这山林门派里早就没有活人的气息了,也不知怎么,近日才发觉到了这个惊天异样!
……
“前段时间,我想看一看这间密室,结果不等走到,便被寒江雪喝止了,当时那人面上神情十分凝重……”肖桃玉手握长剑,寒气缭绕,盯着那落了一重又一重铁锁的门,气势已经运足。
山门里大多都是一些没有活人气息的傀儡人,他们只要稍稍避开一些耳目,便可以随意走动。
应云醉和她搜到了这个地方,闻言,有些犹豫:“哎你说……会不会里面有寒江雪什么秘密?”
“保准是有的!”肖桃玉已经挥起了胳膊。
应云醉忽然阻止道:“等等!”
她回头,挑眉:“怎么了?害怕?”
“不是不是……”应云醉掏了掏兜,从兜里摸出了一小段铁丝来,笑嘻嘻走上前去,“你暴力拆卸,就不怕上边有什么符咒啊法阵啊之类的?万一把寒江雪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整来了,我们俩岂不是又要吃瘪?”
说话间,一道轻微的咔嚓声响了起来,重重铁锁轰然落地。
“……”肖桃玉头一次对他露出了无比敬佩的神情。
“妹咂,别羡慕哥,回头教你这招儿!”
应云醉很臭屁地撩了一下额前碎发,一只手得瑟地推了一下小门,陈旧的门缓缓打开,便见两个包子脸小孩儿背对背捆在了一块儿,口中堵着破布,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不断挣扎了起来!
“呜呜!唔!!”
肖桃玉和应云醉齐齐探头进去,随后目光落在了一处,瞬间呆若木鸡,那俩小孩儿竟是言无忧和季清婉!
……
“说,解药在哪里?”与此同时,顾沉殊已经得知了那二人幼化的消息,捉住了折花正死死逼问。
小弟子泪眼汪汪:“我真的不知道啊!”
折花是这山门里为数不多有生命力的人了,其他人大抵都是能帮寒江雪做事的行尸走肉,就像那人喜欢缝制的布娃娃一般。
“小孩儿,我不像肖桃玉那样有耐心,你要是不想死,就在我第二次问之前,说实话。”顾沉殊英俊的脸上冷淡无波,眼神也平平静静,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
愈是如此,愈是吓人。
折花哆嗦了起来,一句话差点没咬了舌头:“就在……就在掌门脖子上那个……那个项链里……”
这小孩儿刚说出了秘密想要保命,脸色顿时便青紫了起来,仿佛喘不过气了似的呼哧呼哧直倒气!
顾沉殊一把放开了他,蹙眉:“怎么回事?”
折花向后退了两步,极其痛苦的扭曲挣扎了起来,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最终也只是癫狂地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七窍缓缓流出了鲜血。
一只蜈蚣样的黑壳长条虫自那人流血的耳朵里缓缓爬了出来。
顾沉殊眯眼心想,被下了蛊?
这才刚一说真话,寒江雪那边便察觉到了,立刻就将这为数不多能伺候他的活人给杀了。
二话不说,顾沉殊直接折了一片叶子,闭目横扫眉间,泛白的灵光乍然亮起,紧跟着,他轻轻一抬手,便将折叶飞了出去。
此传书唯有一个字——
“逃。”
与此同时,肖桃玉那边刚刚为两个幼化的倒霉蛋解开了禁制束缚,还不灯多加询问,山门里竟然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嘶吼,闻声,几人齐齐色变!
“玲珑医派不是有防御禁制吗?怎么会有腐尸!?”应云醉脸色惨白。
肖桃玉估摸了一下,神色格外凝重:“现在叙旧当是来不及了,腐尸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快走吧!”
这时候,一缕散发莹莹绿光的叶片落在了她的手上,上面写着顾沉殊的字迹,肖桃玉脸色更加难看了下来,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视线所及,便全都是目露凶光、朝他们缓缓而来的尸体了。
她暗骂了一声,蓦地横剑于胸,目光寒如霜刃:“应兄!抱起他们两个,我来迎战!”
既然寒江雪的蛊虫已经感应到了折花泄露消息,那么他们几人的身份也必然暴露,不过是斟酌了片刻,顾沉殊便直接进了寒江雪的寝屋。
他要直接找到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夺下解药。
一股子浓重到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屋中的温度热得吓人,顾沉殊甫一进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除了药草之气,硝石味也十分浓郁,而且……还夹杂着一股子诡异的肉香。
顾沉殊皱眉,也不注意脚步声轻不轻了,反正已经被发现,何不坦坦荡荡的进去?
他料想过了无数个场景,但是掀开了竹帘,转进内屋时所看见的场面,还是令顾沉殊下意识涌起了一种干呕的冲动!
只见那内室宽大空旷,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炼丹炉,足够一下子塞进去一个活人的大小,炉火熊熊之中,似乎有怨魂在尖叫在扭曲,十分痛苦,而炉鼎后方,整个墙面,仿佛挂着什么装饰物一般,密密匝匝吊着无数人的尸体,有一些甚至已经开始腐烂掉蛆,不明的液体散发着恶臭,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而那个弱不禁风的寒江雪,就这样背对着他,站在这诡异的炉鼎和尸身之前。
“你来啦?”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有气无力,好似八百年没吃过饭一般。
顾沉殊已经明白了一切,俊容上是极其难看的神色,低声道:“你这里炼的是人?”
“是死人而已嘛,顾二公子切莫激动。”寒江雪痴迷地仰头望着,光是看背影,便知他对这炉子里炼化的东西有多么执着,“我可是很有医德的。”
人家都是再世华佗,匡扶天下,他倒是好,干脆一齐送这些人一家几口去阴间团聚了,可真是另类的善良。
看来这世上疯子千万,有的是比他手段狠辣阴毒的人,顾沉殊目光沉炽,心底倒是没什么感觉,冷笑了声问:“所以,你设计幼化了言无忧和季清婉,也只是为了找机会将他们两个投入丹炉吧?对我们想必也是一样的手段了?”
“聪明,你们那师兄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喝下了我玲珑医派的茶水,你们几个倒是机警。”寒江雪道。
顾沉殊问:“你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热火的灼气呜呜吹拂,似是野兽低皞,将寒江雪宽大的袖袍尽数吹了起来,那人缓缓回过了身来,昔日那张苍白清俊的面容,此刻已是一团血肉模糊,甚至连五官在哪里都令人分辨不清,好似一齐融在了烈火中一般。
寒江雪的嘴缓缓咧开,直至耳根还不罢休,那撕裂的程度简直惊人,他声音轻快地调笑道:“你猜一猜?”
这副可怖模样任凭是谁看了都要吓一跳,但是顾沉殊并非常人,原来这个寒掌门是一只画皮鬼……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笑了起来,是一番江南春水的英俊潇洒模样。
“丑东西,这才是美男子该有的笑,可学会了?”
寒江雪:“……你!”
他没有五官的脸上竟升起了一丝怒气,低吼了一声,十指向上一提,细细的丝线便在空中若有若无,身后墙上挂着的尸体们竟然随着他指尖的动作而动了起来!
“我什么?”一声召唤,古琴鹤泪灵光熠熠,梅花飘飞,顾沉殊侧颜冷厉毫无温度,“学没学会都要给本公子报酬——你脖子上那个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