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蹲墙头的挂画他上不去下不来
事实证明,头也不回地出门,极其容易落东西——当钟欣城右手空空走到宿舍楼下迈上台阶,手从裤兜往上游到衣兜摸了个寂寞的时候,他才察觉事态紧急。
门卡、钥匙、电脑连着包都被忘在了办公室。
压抑着的怒骂终究没能出口,钟欣城在一片惊诧的目光里拔足狂奔,带起的风卷走路边散落的废纸。颠簸中途上下摇晃的屏幕亮起刺眼光芒,他边跑边找手机,急着给梁婷婷发消息。
“师姐,办公室还有人吗?”
办公室离钟欣城的宿舍楼不近,路程接近十五分钟,饶是用跑的也得几分钟。钟欣城跑几步就要看眼手机,温驯的头发张扬地飞起来,张牙舞爪像过年时候门口舞狮队里上窜下跳的狮子头,炸起的毛拼成小半朵太阳花。
梁婷婷没回消息,钟欣城顾不上太多,他跳上楼前的台阶,冲进电梯里去。
一来一回二十多分钟,钟欣城靠在电梯里刷新消息,迟迟不见梁婷婷的回信。他抬头从电梯门上的镜子里看到脸色微红的自己,因奔跑而轻微起伏的胸膛像被用力敲过的鼓面,震荡出细小的弧度。
他勉强整了整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实话说,他觉得回来也没用,师兄师姐估计都已经走了。
没有办公室门的钥匙,难道要他翻窗?
钟欣城颔首,自嘲地津了津鼻子,忽然闻到一缕浅淡的酒精味。环顾四周,地面比他的手机屏还干净,横竖看不出水,多半不是酒洒在地上造成的。
或许是人身上带着的辛辣味?
还没等钟欣城琢磨明白,电梯门就开了。
转向右侧办公区的走廊漆黑一片,路口的声控灯闪烁明亮灯光,灰白色的光点将钟欣城的影子拖成一长条,直延伸到两米外的瓷砖地面。空旷寂静的楼道只有他一人,窗外深邃的夜色将窗台植物的枝叶吞噬,仅能看清些突兀的、粉红色的花。
钟欣城每走一处便去摸墙上的灯光开关,光芒在咔哒一声轻响后洒落人间,高处的绿色出口指引灯悬在头顶,钟欣城站在办公室门口,象征性拧了几下门锁,半点推不开。
果然,没人。
梁婷婷还没回他消息,钟欣城的求救信号被搁浅,他仰头仔细衡量门边那扇窗距离地面的高度,思考他以何种姿势能帅气而不失礼仪地翻窗进屋。
最好看的姿势是借助墙边凸出的仅有几厘米的瓷砖缝一脚当空,以托马斯螺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升天之势准确扒住窗框边沿,再用堪比铁丝顺猫眼开锁的究极盗窃技术打开窗子,最后在像垒俄罗斯方块一样精准落地。
又或者从另一侧的窗台精准飞出一道完美抛物线定点下落,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恰好落在没有墙灰粉末的一边,然后……然后撬窗。
钟欣城在脑内把所有方法测试了一遍,最终脸色严肃地托着下巴仰头看窗,而后长叹一声。
他做贼似地敛着眼将墙壁四角都瞄了个遍,确认没有监控之后撸起袖子飘到墙根,深吸一口气,小马驹爬围栏似地用蹄子扒着篱笆仰天长嘶。
十分钟后,钟欣城终于爬上了堪比珠穆朗玛峰的难逾天堑,他踩着窗框斜倚着保持平衡,勉强用手机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还能说是路吗?
钟欣城一脸“这特么是办公室还是回收场”的眼神疑惑地盯着面前高高垒起的杂物堆,他用手电筒照了个地球自转,也没发现有什么稳定的地方能落脚:废桌子、打印机和毛绒玩具、摞成罗马柱的旧报纸和两颗巨大无比的熊本熊头,瞪着眼睛冷幽幽地蔑视着某个卡在墙上的偷渡份子……
办公室居然还别有洞天?他平时怎么都没发现的?
钟欣城咋舌,差点要栽过去。
他手机一晃,手电筒的光从墙角照到窗户,大晚上的像女鬼飞起来的时候长拖的鬼影。他抖了一抖,刚把脑子里那些国产三级鬼片片段清空,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啪嗒——
钟欣城猛地回头,手机顺着手指缝泥鳅似的滑下去,噼里啪啦撞到桌角、磕在打印机上,陷进一大团废纸里,执着的手电筒光束正好对着门,堪堪照亮某个四边形桌子角。
手机!一千二的内屏!我特么!
他还维持着先前抓手机的姿势,空空的指尖缝隙能塞一块板砖。半开的窗户处,青年跨坐在窗框上,一条长腿斜斜垂在外面,另一条腿曲起。他在灯光交映的地方盘踞,脊背微弯,像一张被压扁的弓。
“我手机……”钟欣城咬牙切齿地瞪着突然出现的人,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不法份子。他居高临下头顶蹿着三团小火苗,在看清来人后倏然灭了。
严疏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他意外地仰头望着卡在墙上的钟欣城,惊讶和好笑的神色根本掩不住。他恰好被楼道灯照着,身后还跟了个人。
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好看的碎花裙子,白色花边打底袜,公主切,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她拎着看起来就很名贵的包包端正而优雅地跟在严疏身后,同样不在状况内地仰头,震惊地凝视钟欣城。
如果视线有温度,钟欣城现在就是学校小卖部里躺在暖光下缓慢旋转的全熟小香肠,说不定还能绽开一道娇嫩酥脆的软肉。
钟欣城讷讷手回手,上不去又下不来。
okfine,某不检点的大三师兄偏偏要在这时候出现,还带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你怎么上去的?”严疏的眼神扑朔迷离,钟欣城觉得这人的意思特别明显:就是看傻逼的、或者是马戏团走钢丝的那种——反正就不是看常人的眼神。
四分惊疑三分震撼两分无措一分笑意……钟欣城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小说里非常人的眼神解读方式,可喜可贺,没用的技能又多了一项。
“随便上上。”钟欣城板着脸,从眼角到头发丝都是冷的,他语气里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像只梗着脖子的鸭子,明明害怕地抖个不停。
“哦,那这难不成是我踩的?”
严疏的目光下移,话音里多了笑意。他抱着胳膊倚在墙边,嘲弄地又转回头来仰视钟欣城。
挂在窗框上跟个壁画一样的钟欣城恩赐地低下他高贵的头颅,顺着严疏的目光向下瞄,看见了好几团深浅不一的灰色鞋印——猫抓狗爬的印子,凌乱地展现了当事人焦急又忙乱的心理状态,颇具后现代艺术气息。
“这……”钟欣城咳了一声,视线飘忽。
“上月楼里刚刷了墙。”严疏出声提醒道,他伸手拍了拍钟欣城落在外面那条腿,随意地揪着小朋友的脚踝又道:“你说,楼里是不是进了会穿鞋的小猫小狗。”
钟欣城木着脸审视严疏,眼睛都快变成绵羊的方块眼。他瞥了眼站在严疏身后的女孩子,没说话。
严疏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钟欣城面前,懒洋洋地道:“上面空气好还是引力强,赖着不下来?”
钟欣城抿着唇,不情不愿地转了个姿势,他琢磨着凭他的落地水平会不会直接下去给严疏一个谢主隆恩,谁知道高高在上的小皇帝摊开了手,大大方方地道:“跳啊,等我上去接你?”
什么意思?
钟欣城愣了一下,他又瞄了眼严疏身边的女孩子,没拿定主意严疏是什么意思。
“你要接住我?”钟欣城淡淡问道,视线却如火。
“不然呢?”严疏笑了,他抬了下手,催促道:“快点。”
实在话,钟欣城自己能下来,顶多就在严疏面前表演个前滚翻或者后手翻、顺带着需要一秒钟的记忆消失术来缓解这份尴尬。但既然严疏想接……也不是不可以。
谁让他害得钟欣城掉了个价值好几千的手机呢?
被严疏抱住的时候,钟欣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酒味。
严疏的手环着他的腰,酒精和香烟的味道浓重,尤其是在他把头埋到严疏颈边的时候。他看见严疏的喉结凸起滚动,一片不自然的绯红从衣领下漫上眼尾,刺鼻的味道从衣服里钻出来,却没有钟欣城想象的那般难以接受。
“抱歉,喝了点酒。”严疏偏头看着钟欣城细微抽动的鼻子,立刻就知道这小东西察觉到他其实是从不那么安静的地方回来。
他放开钟欣城,边摸办公室钥匙边说道。
钟欣城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到严疏身后,彻底把严疏和那个女孩子隔开。
严疏回来似乎是要拿资料,因为钟欣城看见他从柜子里翻出了些文档交给女孩子,没做多余的事。钟欣城找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机时过分惊喜,收拾好东西想先走,出了门后觉得不妥,又折返回去。
他一个字也不说,严疏也没想着去问他话。他仅是默默跟在严疏和女孩子身后,不远不近地飘着。
出了楼门,严疏和女孩子向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
钟欣城在暗处微微皱眉,大大方方背着包尾随缓踱。
“欣城,你的宿舍在这边么?”严疏似乎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师弟,他惊讶地站在砖路的边沿,问道。
“我去便利店。”钟欣城勾着手把包背在身上,青年的身形削瘦,被路灯一照更显锐利轮廓。
“便利店在那边。”严疏眯起眼看着钟欣城,说道。
“我去十三路那家。”钟欣城脑子转的很快,他们走的方向只有十三路的一幢女生宿舍楼,他说去十三路的便利店准不出错。
严疏吐出一口气,他唇角微微上扬,侧颈线因绷紧而变得极其有致,暗光让面部线条变得柔和,多了股平日里不常见的柔郁。他没再说什么,任由钟欣城尾随。
大概五分钟后,严疏把女孩子送上了楼。
那时女生宿舍楼下大多是依依惜别的男女情侣,在梧桐树下你侬我侬十足震撼人心,钟欣城小心翼翼把目光放在一块干净的地方,低着头思绪放空。
“尾随我这么久,是想让我也送你回宿舍?”
严疏忽然靠近,他抬手捏住钟欣城的衣领,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强硬。
他说话的时候酒气已经没有在办公室的时候重了,许是一路吹着风,再浓的味道也该散个七七八八。只是眼底还存着赤裸裸的疑问和逗弄——被酒精鼓动,那种情绪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被严疏盯着,跟被狼盯着没太大差别,钟欣城想。
钟欣城抿着唇没说话。
“还是说你觉得我喝酒了,会对人家图谋不轨?”严疏的手指抵着钟欣城的下颌软肉,他偏头时不放过钟欣城的细微神情,如愿看到他颤了下眼皮。
“没觉得。”钟欣城又开始梗脖子嘴硬了,他眼神飘来飘去,不小心看见一对对情侣在树下接吻,又吓得像贪吃蛇一样满屏乱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伤风化!
“她,是我导师的助教,我的师妹,恰好是文艺部的部长,只见过一面,就今天。”严疏好笑地看着钟欣城,一字一顿道:“我们顺路回来,她想借一下文艺部最近的报表材料,就跟着我来了。”“我喝酒很上脸,但其实只喝了一杯酒,还是兑过可乐的。”
钟欣城眨了眨眼,默默听着。
“如果你不希望明天整个部里都知道你翻窗未果还险些准备踩你婷婷师姐花重金淘来的熊本熊登陆的话,就老老实实回宿舍睡觉去。”
严疏放开了钟欣城,揣着兜后退一步,一脸“知道没?”的表情。
钟欣城低着头,乖乖跟严疏顺路一起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