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了结63
……是她!
从前祝银屏只远远看到过胡婉仪几次,前世今生,她们从没离得如此近过。
原来这女子并不是她想象中精明外露的长相,胡婉仪个头和她差不多,不胖不瘦,五官虽没有惊人之处,可温润的鹅蛋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平白给容貌增添了几分光彩。
祝银屏弓着腰,站在车沿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不凑巧,那驾车的马儿许是立得不耐烦了,左右晃了晃头,前蹄往前迈,屁股高高拱起,竟是伸了个懒腰!
车夫慌忙拉紧缰绳,可马车还是免不了前后摇晃了下。
祝银屏正在恍惚中,手抓得不够紧,车子一晃,她也跟着踉跄了下,迎头朝斜前方跌了下去。
“小姐!”身后传来翠儿的大喊。
祝银屏什么都来不及想,顺着那股子力量向前扑——
直到双手被人牢牢抓住,脸轻撞在了细软的布料上,而原本曲着的双腿被挡了一下,无处可去,于是膝盖一软,折跪在了车板上……
祝银屏茫然抬起头,见陶子谦握着她两边臂膀,板着一张脸,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祝银屏又低头看看自己下半身……
天啊!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这是给陶子谦跪下了!
祝银屏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陶子谦语气不善数落道:“三小姐,当心着点。怎么,今天落了次水还不够,还想再摔上一跤才圆满?”
说着说着,陶子谦忍俊不禁,原本严肃的表情裂开了,顺嘴调笑道:“现在就拜……年,早了点吧。”
他本想说“拜堂”,轻浮的话走到嘴边,总算还记着周围有许多人,强行给忍住了。
可惜祝银屏没有抬头,所以并没看见陶子谦眼里几乎不加掩饰的笑意,她只晓得自己又失措了,尤其是有端庄得体、游刃有余的胡婉仪对比……情场上她晚来一步,输得憋屈,那也怪不得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让她在这一群人面前出丑?!
而陶子谦还嘲笑她。
他嘲笑她……
祝银屏这一跪,跪得有点久,连顾氏都看出不大对劲,往回走了两步,问道:“三小姐,没摔坏吧?”
翠儿亲眼看见祝银屏被陶子谦扶住,没磕碰到哪里,见祝银屏许久不起身,也觉得奇怪,伸出手要去拉祝银屏:“小——”
一个“小”字刚出口,祝银屏却突然动了起来。
她把两只臂膀挣脱出来,双手用力推了陶子谦一把,不管不顾叫道:“我是自己想要淹死的吗?你以为我跳水里是去玩了吗?我也,我也不是故意害你娘落水的,一件事两件事,都来数落我干嘛?!”
陶子谦不曾防备,倒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顾氏没听见陶子谦先前的话,这句倒是听得很清楚,以为陶子谦为难祝银屏,忙过来解释:“是啊是啊,三小姐是为了救人才下水,再说要不是为了带我看那觉慧大和尚,三小姐也不会跑到法会上去。你这孩子怎么不分好坏,乱责怪人呢?!”
翠儿扶了她家小姐坐正,凶巴巴地剜了陶子谦一眼,帮腔道:“还是老人家讲理,不像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别人。”
陶子谦:“……”
他极少见的,没有立刻想到如何回应,暗恨自己一时情急,讲话失了分寸,让人误会,这下子可好,百口莫辩了。
胡婉仪见陶子谦脸上神情尴尬,也帮忙解围道:“顾婶婶,大郎他是担心您的身体,一时慌了神,没弄清楚缘由,都是出于一片孝心,您可不能怪他呀。”
她又上前一步,询问祝银屏:“这位小姐,要不咱们进里面坐坐,请个郎中来瞧瞧,摔到了哪里没有?一直在这大门前,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平白耽误时间。”
胡婉仪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全是站在陶府的立场上说话,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祝银屏听在耳中,心里醋意翻滚,更有隐隐的悲凉:
好嘛,你们两个倒是夫唱妇随,齐心协力,一个鼻孔出气儿。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陶子谦,看来你我的缘分就只有那么短,再续不上。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祝银屏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胡婉仪,不解问道:“你是谁?也住这家吗?怎么没听伯母说起过你?”
胡婉仪被她呛了这一句,脸上有些尴尬。
祝银屏不等胡婉仪回答,转向陶子谦,扬了扬手腕:“你刚才握得太紧,都把我弄疼了。”
“喏,你看,”祝银屏把袖子往上撩了一段,“都红了。”
她挑衅似的,执拗地看着陶子谦,自己也不知道在期望什么,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从水里给救上来,祝银屏一头乌发没再梳成发髻,而是编成根长辫子,垂在胸前,她气势汹汹,那根黑亮的辫子,也随着胸腔的激烈起伏,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她气得厉害,像被惹恼了的猫儿,恨不得扑上挠人。
陶子谦无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有意或无意,他好像总在惹她生气。不过,生气也总比悲伤痛哭来得好一些,至于其他的,他来收拾就好。
“子誉,”陶子谦瞟了眼从刚才起就作壁上观看热闹的弟弟,嘴角微翘,语气却严厉而不容置疑,“你带六姑到水榭稍坐,我随后就来。”
“云珠,小红,你们两个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去。史管家,请个郎中过来,再给母亲号号脉。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一口气下了许多命令。陶子誉讪讪地答应了,顾氏和胡婉仪也不会有异议,其余人更不敢多做停留,各自按令行事,散了个干净。
只是胡婉仪走时,回头看了几眼。
祝银屏不无恶意地扬了扬头。
“咳,祝三娘子,三小姐?”
祝银屏把目光放到陶子谦身上,见他夸张地鞠了个躬:“三小姐,陶某方才出言不逊,让您生气了,实在罪大恶极,陶某知错了,真心实意给您赔罪。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怪我也就罢了,实在不行打我一顿也不要紧,千万别把自己给气坏了。小姐坏了一根头发丝儿,把陶某给千刀万剐了也不够赔,要是坏了两根儿,还得劳烦别人把碎成千万片的陶某重新粘起来,再切一遍……”
那车夫装不存在装了有好一会儿,听了他这番话,终于没忍住,闷笑了一声。连翠儿也给他逗笑了。
他总是这样,祝银屏气恼地想。
可偏她没办法,被他胡乱一打岔,原本的满腔酸楚,淡了,散了,分崩离析,重聚不起来。
“你刚才说,我给你下跪拜年?”祝银屏不想这么放过他。
陶子谦直起身,左瞧瞧右望望,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那我也给三娘子跪一个?”
左右这条巷子几乎只有他一家,没什么闲人经过,家人们也不敢胡言。陶子谦是不在意的,脸皮厚的人,总要多担待些嘛!
“什么叫‘也’,我才没给你跪!”祝银屏柳眉倒竖,眼睛圆睁,“陶子谦,你不要以为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算完了!”
翠儿有些诧异,她家小姐平时不会得理不饶人呀,今天这事其实不大,怎么反倒气成这样?她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小姐教训得是,”陶子谦并不恼怒,顺着祝银屏的话说,“光说不做哪行,这样好不好,我送小姐一样东西赔罪吧……丰瑞祥里任何一样东西,只要小姐看上了,陶某都可以送。”
“是么……”
祝银屏细细打量着陶子谦,他那双眼眸,即使满嘴混话时也还是深不见底。祝银屏很想问,如果她想要的是金雀抱珠钗呢?又如果,她想要的是他呢?
他也肯给吗?
没意思。祝银屏意识到,她想要的,他便是给,她也不能要。
她又不是胡婉仪,明知是有妇之夫还要凑上去,她比胡婉仪强的地方不多,这份骨气总不能再丢了。
“不用了,”祝银屏涩涩地说,“不用跟我道歉,倒是我,应该谢谢伯母救我。”
“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
……等她做完荷包,祝银屏还是想让陶子谦收下。
然后,就不用再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