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难忘48
苏永世被他逼人的目光刺得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连忙点头哈腰送上将军离去。
等对方身影渐远,苏永世站直身子,使劲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事情尚未完全了结,还要等皇帝那边的意思,他仍是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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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金吾卫上将军连夜赶路,到了昆明池行宫,一见到皇帝就跪地禀报:“陛下,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苏府说,大娘子前日已殁。”
皇帝闻言,慢慢地抬头,看向上将军:“你说什么?”
上将军又重复了一遍:“武安伯苏大娘子已经仙逝了。”
上将军不敢仰首,只听到上首传来玉碎的声音,然后听皇帝道:“朕知道了。”
“你还需替朕做一件事。”
“陛下所命何事?”上将军问。
“现在立刻回京,将苏府全府上下,所有的人,都打入天牢,留待处置。另,朕会传旨废黜苏永世武安伯爵位,其与其夫人,均贬为庶民,等待发落。你将圣旨一同带去。”
“是。谨遵陛下圣谕。”上将军起身,走之前注意到了皇帝案上碎裂的玉扳指。
他心中一叹,苏府怕是要倒大霉了。
上将军是一路跟着皇帝过来的心腹,当年宫变之际,皇帝都没有现在这般气息压抑,让他这个久在君侧的人也受不住。
皇帝的喜怒不形于色,可那玉扳指可是历代帝王传承的权力象征之一,用世间最罕见的极品羊脂玉制成,质地坚硬难以破裂,方才也不知道皇帝是使了多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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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永世自府中来过了金吾卫以后便一直惴惴不安,一夜都没有睡好,到了半夜时,他听到门外有嘈杂的动静,赶紧爬起来查看。
他随便披了件衣,才出房门,便被拥上来的两个卫兵抓住了胳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门外拖。
“这是在干什么,快放开本伯。”苏永世又惊又怒,可是甭管他如何大喊大叫,卫兵如铁钳一般的手丝毫不曾松动,将他连托带拽带到了府门。
望见苏府门前的囚车,还有等在此处的金吾卫将军,苏永世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苏家全府几百人一夜之间被打入了天牢,其中也包括庄子上的管事。
那管事被金吾卫带过来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恍惚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
他和部分苏府下人被关在了一间牢房,没过多久,便有人过来,问:“谁是负责在别庄负责照顾苏大娘子的。”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管事才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我。”
外面问话的人头也不抬,直接对身后的下属说:“将他拖出去,就地处斩,不必多话。”
管事瞬间被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直到牢门被打开,有人把他往外拖,他才恢复了一点语言功能:“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没做。”
来人和卫兵任凭他如何喊叫,也不理会他,只管执行任务。
管事似乎是死到临头,脑里的一根筋突然就通了,想明白了什么。
强烈的求生欲使他不管不顾,使劲回头喊道:“苏大娘子没有死,她没有死,我可以作证。”
来人这才以手示意让卫兵放过他,令他跪到面前,把话讲清楚。
管家一五一十地把徐琴与他之间的所有事都交待了。
这件事传到皇帝的案头时,他正在看着今日的奏折,无非是又禀报哪里发现了叛臣余党。
批改这种奏折,最为省心,他只管拿朱批在下面一圈,写个“杀”字,自是白茫茫一片大雪真干净。
“失踪?”听了底下人的回禀,皇帝喃喃道。
他保持一个动作,僵在那里过了半晌,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朕知道了。”
直到书房内重新空无一人,他才站起了身,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一时复杂难辨。
自柔嘉死后,他其实已经是气怒到了极致,不久前又传来苏容臻逝去的消息,他内心的伤痛简直是到了一种不能承受的地步。
痛到极致便麻木了。
甚至不知道流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僵着一张脸,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下着圣旨。
他的脑海里当时不停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朕已经厌烦了这个世界,一切都毁灭吧,都给她们去陪葬。”
一边则是“柔嘉心地纯善,小臻也不喜滥杀。”
在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精神会就此崩溃的时候,却突然有人说,苏容臻没有死。
她只是失踪了。
虽然失踪也谈不上什么好事,但这个消息就好像是给他快要崩断的心弦松了弦一样,让他一下子重新有了希望。
总归,只要人还在,就算翻遍了大邺,乃至于整个世界,他都会找到她,北至极海,南至沉渊,东西至化外之国,上天入地,他都不会放弃。
这次,他不会再放手了,他会将这么多年错失的时光一一补回。既然将她交给别人,也无法被好好守护,那便换他来。
皇帝这样凝思着。
随即朝放置柔嘉身体的寝殿走去。
方才他的心因为苏容臻未死的消息微微化开了些,很快便涌上来了之前因为封冻而被掩藏的疼痛,酸胀。
皇帝从完全绝望的境地里逃脱,第一个要面对的,便是柔嘉的离去。
他坐到了床边,望着她安静的容颜,与小臻几乎一样的容貌现在躺在这里,毫无声息,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痛如割的感觉。
从前母妃去世,他年岁不大,又不在京中,反而没有这般直观的伤痛。
如今历经世事浮沉,越发感觉到缘分的不易,人生之艰,亲近人的离去便越发痛入骨髓,真切难忍。
他想伸出手,最后抚一抚她的脸,却因为怕摸到冰冷的温度而缩了回去。
在这一刻,皇帝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不知来由的小姑娘或许真的是上天派来的。
是一个契机,让他有机会直面自己的内心。
让他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忘掉苏容臻,以后也永远无法忘掉。
他曾自以为很坚固的心防,竟只是看到一个和她幼时容貌肖似的小姑娘,便可以完全被击溃。
小臻在他心中的地位,原来一直都很重很重,重到他身为积威已久,生杀予夺的帝王,可以可笑荒唐地将一个只是像她的孩子当作他们亲生的孩子。
皇帝曾以为,只要自己不见她,就可以克制住那股几乎要吞噬人的爱焰,现在想来,原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