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缘再见
宋淑曼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梦到过那片火海了,单人病房旁安置了给家属的小床,她同睡在周汝的房间,连空气都是安稳的。
周汝有时候会唱一小段戏,唱那段《牡丹亭》,她说,她只会唱这段,因为她听得最多,只偷偷摸摸学了这段。
她背靠床板,身下床铺就是她的戏台子,手腕开出花,她咿咿呀呀地唱着,唱完还要问宋淑曼一句:“好听吗?”
宋淑曼点点头,“好听。”
“我唱得再不成样子,你都会点着脑袋说好听吧?”
“是发自内心的。”
“你喜欢夏蝉,觉得它的叫声是夏夜交响曲里的主唱,你不喜欢夏蝉的时候,就会嫌它们吵闹,好像从早叫到晚。”
所以她喜欢周汝,就觉得周汝怎样都是好的。
周汝笑着看向宋淑曼,“如果没有我,你会去做什么?”
“如果没有你……”宋淑曼思索了好一会,可她自回国的人生里,全都被周汝所占据,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突然问起,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也不知道了。”
如果不曾遇见周汝,她或许会喜欢上当初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季扬青吧。可她不想想这样有的没的,她就是遇到了周汝,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宋淑曼。”
“啊?”
“我还挺喜欢你的。”
这是她们重逢后,宋淑曼头一回听周汝的表白,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听见周汝说:
“宋淑曼,你亲亲我吧。”
宋淑曼搂上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唇间,撬了牙关进去。周汝被她吻得腿软,坐倒在床上。
她们在病床上接吻,像两条缺水快要溺死的鱼,相互汲取,相互缠绵。汗滴在床单上,谁也分不清是谁的水渍。
两人懒得动弹,挤在隔壁的小床,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宋淑曼洗了澡,把床单换了新的。周汝醒了睁眼,看四处都不见宋淑曼,身上黏腻得难受,叫了宋淑曼好几声也不见人应答。
宋淑曼回来时看周汝生闷气,忙着去哄她,“我熬了粥,这次是请了其他病人家属做师的,你先去洗澡,水已经给你放好了,等你洗完尝尝,是好吃的。”
周汝实在没有力气,她朝宋淑曼张开双臂,“抱我去吧。”
宋淑曼依着她,将周汝打横抱起,替她脱衣沐浴,“水温合适吗?”
周汝满意地点点头。
洗完澡总算舒服多了,周汝回到床上喝宋淑曼熬的粥,果然比第一次那时候熬的好吃多了。
她破天荒喝了两大碗,喝得小腹都微微隆起,宋淑曼朝她打趣,说她这是怀了几个月的。
两个人笑着,宋淑曼突然楞在原地,周汝问她怎么了,宋淑曼摇摇头,说没事。
她突然明白那时的许青梅怎么拉着她抱那么久,原来,当人要长远离别时,真的会有所感应。
“生生。”
周汝没生气,任她这么叫唤。
“你要走吗?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走,走去哪?能走哪去。”
“不走就好。”
宋淑曼觉得,那几天,是她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周汝同她从未像当下这一刻这样像一家人过,她只有周汝,周汝也只有她了。
从前顾虑这顾虑那的,现在倒是什么都没有要顾虑的了,
有一天早上,周汝突然和宋淑曼说:“宋淑曼。”
“我想吃糖葫芦了,你能不能,买一串回来给我吃?”
这里偏远,哪有糖葫芦卖,宋淑曼问她:“怎么想吃糖葫芦了?”
周汝跟她撒娇,“就是很想吃嘛,你去给我买嘛,好不好?”
“好好好。”
宋淑曼离开病房前,又折回来向周汝索要了一个吻,“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叫了黄包车去镇上,可就是怎么找,就不见有卖糖葫芦的,她疯了般似的,可她就是找不到买糖葫芦的。从前满大街都是,怎么偏是今天找不到呢?
找了许久,终于听到了糖葫芦的叫卖声,宋淑曼拿了一串,那商贩还没把找的钱给她,她就跑得没影了。
可当宋淑曼拿着糖葫芦跑回去时,她还是来晚了。病房空空荡荡,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一样。她问医院的医生,问护士,问保洁人员,所有人都不知道,周汝去了哪里。
宋淑曼找了一整圈,鞋底都磨得不成样子,还是没找到人去哪里了。
倒是在梨园门口,没看见周汝,看见了沈桃。
彼时,梨园的火烧得旺盛,除了提着水桶上去泼水的,大家都站得远远地望着。
宋淑曼问沈桃:“她人呢?我问你她人呢!”
沈桃神色平静,好像前面的大火与她毫不相干一般,“死了,这戏台子可是专门为她搭的,你看到那片火了吗?她就在里面。”
“你们眼睁睁看着,不去救她?你们不救,我救!”
宋淑曼二话不说要往火海里钻,沈桃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宋淑曼,“你疯了!”
她让身后两个人拉着点宋淑曼,宋淑曼挣脱不开,只能哭喊着:“放开我,你们不能,不能只把她留在里面!”
沈桃捏着宋淑曼的下巴,“你以为这场火刚刚才开始烧吗?都烧了半个时辰了,人在里面,早化成灰了,还是说,你也想化成灰?”
宋淑曼还拿着那串糖葫芦,她记得,周汝要吃的。她突然明白,她梦里的那个背影是谁了。
最后,宋淑曼放弃了挣扎,她跪在地上,无声地啜泣。哭到围观火势的人群都散了,天都暗了,她起身,没有和任何人道别,谁也不知道她去向何处地走了。
而后好几天,沈桃都没再见过周汝,有人说她疯了,睡在天桥底下,和破乞丐争地方住。
再后来,是宋淑曼上门找上沈桃来的,沈桃开门看到宋淑曼的瞬间还有点不可思议,她再不像从前那个千金大小姐了。
“沈桃姐。”
“宋淑曼?”
“来找我干嘛?要是来讨命的,请回吧,这归阴间地府管,你去找阎王爷比找我靠谱。”说完,沈桃就要把门关上。
宋淑曼拦着门,“不是的,我要走了,去前线当护士,跟他们去打仗。”
“怎么去当护士?又没钱赚,不一小心就死外边了都没人知道。”
“周汝曾经问我,我这一生,到底为的什么,说实话,我一直都不知道。上次在路边看到志愿去前线当医生护士的。就想着,保家卫国,也算不愧对这一生。”
“沈桃姐,留我个地址吧,日后若是写遗书,也好有个人替我收着,知道我生死。”
沈桃进屋拿了纸笔写给宋淑曼一个地址,“收好来,免得丢了。”
宋淑曼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小心翼翼把纸张包好来,放进上衣胸前的口袋。
临走前,沈桃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子弹可不长眼睛。”
关了门,沈桃转身对床上正在看书的人说:“李琪生,你的小千金要去打仗了,你不再看两眼?”
周汝认真看她的书,“看两眼,就舍不得了。”
“你这又是何苦?你们两那时候自己坐火车随便逃去哪不行,演这么一出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杀了张易淮,要是没死,他的手下也会杀了我,她不知道最好,不会被牵连进来。”
“所以你就来牵连我啊?”
周汝抬头,对着沈桃笑了笑,“沈姐,我在你这躲的时日还少吗?”
“所以你当初不杀张易淮,直接跟你的小千金远走天涯不就好了。”
“他害了宋淑曼的一家,害了姐姐,这么多年,你咽得下这口气啊?”
“不过可惜了,廖慎言竟然跑出来了,我原本还想他们三个能一锅端了的。”
她说着不去看,却还是走到了窗子边,将帘子拉出一道细缝,躲在后面偷偷看宋淑曼,看她一步三回头地往上望,
好像对上她的眼睛,吓得周汝把帘子拉上,背靠窗子站着。
再拉开帘子看时,宋淑曼已经走得不见影了。
“李琪生。”
“又怎么了?”
“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喜欢过周青吗?”
“她只当我做妹妹,我也只当她做姐姐。”
“知道了。”
过了些时日,轮到周汝同沈桃告别,“沈桃,我也要走了,留在江宁,总归是危险的。”
沈桃也不问她去哪,只问一句:“还会回来吗?”
“或许吧。”这是周汝留下的,最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