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齐雅之死6
薄夷神色寻常,反身走往屋内,“回去罢,你二人明日平旦再来。”
平旦?
赵高闷头一击,凌晨三点?她失笑挺直后背,他们这位师父还真是人狠话不多。忽的双肩微沉,赵成炙热的鼻息喷在她耳边。
“伯兄,借你一用。”
赵成高她几寸,身体比牛还壮实。突然压下来,赵高险些摔倒。
薄夷房门紧闭,二人隔着门拜别师父,互相搀扶向外走。
返回时的路途如有万尺之远,好不容易挪到了当柳里里门,一团绯色的影子冲上来,一把抓住赵高。
玉姜惊慌失措盯着她,手上比划的动作复杂又急速。
“玉姜,你慢些来,”赵高握住她的肩头,“可是我阿翁有事?”
玉姜连连摆头。
“非你家中生事,”一道嘶哑沉闷的男声传来,赵高别开视线,看到里监门紧随其后,“今日下市,泾里齐之雅遭人毒杀。”
......
齐雅死相凄惨。尸身遍布青紫,倒地时或已伴有剧烈呕吐腹泻,半个身子都栽在一滩泄物里。泄物中没消化的香瓜籽和韭菜,尤为刺眼。
前来调查的令史田盛驻足门前,紧锁着眉头,指挥牢隶臣帮着翻弄尸身。屋里散着股霉味儿,混合泄物的腥臭酸腐味,搅弄的胃里汁水翻腾。他避开泄物,蹲至尸身边。
不久前他还是试为吏,平日跟着狱史们往诊,见过凶杀案。多是绞杀,撞击等死因。毒杀几乎未见过一例,只从《封诊式》看过些。眼下,他刚转为令史,便碰到这样的毒杀案,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院子外看热闹的同里里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三三两两凑着脑袋往里探。屋里的气味飘散出来,纷纷掩住口鼻。
隔壁的老丈望见院子里,里典左侧痛哭至晕厥的齐母,连连惋惜叹气。不过半日未见,却已是生死相隔。
尸身是他发现的。他正在院内舂米,忽听得隔壁一阵混乱的摔打声,他赶忙放下杵具,匆匆赶来,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时,守门的牢隶臣忽的身子一偏,让出空位,从里走出来一位削瘦男子。
田盛简牍上的爰书,清晰细致的记录了屋内陈设和尸身情况。至于是何种毒物,还需回去后查验一番。他扫向人群,低声对身后的牢隶臣道,“你们去问里人,今日有何异常发生。”
吩咐完,他对隔壁老丈道,“还请丈人能将发现尸身时的情形,与我细说。”
老丈说一句,田盛写一句。遇到模糊无法确定的地方,田盛再反复问询。
突然,院内传来骚动。昏厥的齐母醒来,竟状若疯癫,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把推开里典,冲进里屋,蹦跳着围绕齐雅的尸身打圈。
守门的牢隶臣迅速钳制她的双臂,押到院中。赵母被反剪双手,突然眼皮一翻,口吐白沫,整个人直直坠地,四肢抽搐不止。
人群中登时有人大呼,“刺鬼!刺鬼!是刺鬼作乱!”
“快,快,快请巫降鬼!”
牢隶臣一听,顿时面露骇色,纷纷退出几尺开外。
田盛心下大震,左臂猛地一痛,有个少年撞过他的身子,往里奔去。
那少年三两步跑到鬼附身的赵母身边,出手将赵母的头偏向一侧,稍许解开衣带。再跑到内室,取了件深衣叠在她脑后。少年左右看看,心下一横,趁赵母口舌松动,立即塞了块绢布进去,压住她的舌头。
一切作罢,少年目不转睛守着赵母,好似天地间任何事物都在她身心之外。
“那人竟不怕刺鬼?!”
“齐之雅定也是刺鬼所害!”
“没错!”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
田盛面色一正,神情威严,厉声道,“真相为何,尚未查出,再有造谣滋事者,必罚二甲!”
他本就生的面黑粗狂,这下沉脸训诫众人,比那刺鬼还要怖上几分,吓的人群立时不敢再度喧哗。令史可判刑罚,泾里多是商贾,罚二甲虽不多,但谁能保证不会被连坐加重。皆闪避开视线,去看院内。
田盛来到少年后方,不出多时,眼见赵母的抽搐逐渐缓慢,慢慢归于平静,四肢也一齐软下来。
少年逐一检查她的鼻息和眼瞳,观其无其它异状,长舒一口气。她欠身对田盛拱手道,“小人赵高,一时救人心切,冲撞令史,还请令史恕罪。”
“无碍,”田盛的心思都在她救人上,“齐氏如何?”
“回令史,齐氏症状是因痛失孺子,情绪失控所致,并非刺鬼附身。”齐母受到惊吓,意识丧失,引发症状性癫痫。她为齐雅之死而来,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齐母。
“你是私巫?”田盛看她举止有度,衣裳齐整洁净,长相清隽。还会诊治病患,不像风餐露宿的游巫,倒像是贵人门下的私巫。
“否。”
“令史!”门外去询问里人的牢隶臣回来了。
田盛意味深长盯她一眼,不避讳的问牢隶臣可探得些什么消息。
牢隶臣说,齐雅日中回到泾里,途中无异状,里监门今日并没有放入任何一个陌生人进入。
赵高听完,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周。里面瓦罐铜器打落一地,结合在院外老丈的叙述,应当是齐雅毒发后,忍受不了疼痛挥落下的。
她睨了一眼,趁田盛与牢隶臣交流间隙,偷溜到齐雅方向。
这花一般美好的女孩,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的灿烂,便猝然凋谢。死的也是不明不白,齐母以后该如何度日。
感伤也只是片刻,赵高努力记下齐雅中毒特征。
玉姜告诉她,齐雅今日去赵家送了些果蔬,坐了一会便走。走时,和寻常无异,半路回家遇到了什么,暂时无法获知。
再说这里巷看似封闭,但若身形灵敏,□□也能爬进来。操作可能会稍微有些困难,还得躲过众人。进屋投毒可能性不是没有。
激.情杀人?有预谋?
当务之急,应是弄清齐雅到底中了什么毒,又是什么人可以轻易接触到这种毒药。而那人到底因何种缘由,需得大费周章的毒杀一个弱女?
田盛回头看她面带肃然,对这少年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官府办凶杀案独有一套流程,赵高不好多问。目送令史等人抬走尸身,她与几位阿母帮着收拾了凌乱的屋内。齐母心如刀割悲恸难掩,醒来后半张脸伏在寝衣上啜泣不止。
有位稍圆润的阿母自愿留下陪齐母一日,大伙对赵高的身份似乎有所忌惮,不敢与她多说话。
赵高只好先行离开。
赵成嘴里叼了根枯草,半靠在自家门外檐下。双腿微曲,头枕手臂,失神的仰望夜空。
“伯兄,你说,会是何人所为?”
赵高沉吟思索,拢手,问他,“你上次同我说,大蠹商曲照府中何物最盛?”
赵成咬折枯草,捻掉半根,“金?书简?”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倏地一下挺直背脊,“书简!”
“阿弟,”赵高见他已然明白自己的意思,拢拢衣袖,道,“咱们得去找这位大蠹商谈笔交易。”
“咚。”身后一阵重物落地声,两人侧目,一颗香瓜从几案上弹跳下来。玉姜面上一红,赶紧放下笄刀躬身去捡。
赵高拾在手中,顺便拿了笄刀,对她道,“我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