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青鸟泪是给你的122
江奢不悦地皱起了眉。
这一批封神链,本就由江奢亲手制成,现在全部被闻云兮挣碎,他整个人也如同这长链,魂脉身骨,都碎成一片。
慕鱼尽量不让自己去看他,才堪堪稳住语气,不让自己红了眼。
江奢终于正了正身体,声音依旧冷冷静静,这种镇定,多年来一成不变。
“那你该自己反省,我为什么下了杀手。”
慕鱼的直接让他猝不及防,但毕竟是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尊者,江奢仍旧保持住那点风度,“阿虞,是谁给了你后路,让你动了私心,想背离青雀司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也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推算过无数遍。
星河翻滚,情义不绝,无论是推演之术,还是牵丝引情蛊测度,最后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
闻云兮引她动了尘心,她的忠诚和勇敢,全部冗杂了不该有的情绪。
如果说以前她的叛逆尚有些倔强的可爱,那么最后一次,就不能用叛逆这么轻的词来形容。
他不允许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成了别人手里捧上的珍宝,更不能是……别人怀中的佳人。
慕鱼没接这句话,闻云兮的呼吸在加重,最后的魂魄碎片也开始碎裂,一如当年她在陨雷坑前,离去时的状态。
“你救他,慕虞就还是会回到青雀司,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慕鱼的声音在闻云兮魂魄散开时轻微颤抖,“……如果,你还想要别的,也可以。”
“呵。”
江奢忽然往后坐一步,重重地靠在椅子上,琥珀色的双瞳盛了一眼眶的冰气。
这预示着他在发怒。
瑶宣站在人群之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江奢点点头,“很好。”
“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人,我当然得救他。”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神情越发玩味。
瑶宣松了一口气,望向慕鱼。
她的长相和多年前相差无几,却又极为不同,原来的她眉眼挑起,而现在眼尾放得更平,便显得极为乖巧。
但是这种乖巧只是暂时的,在触碰到某些问题,她的警惕,活像是一只浅眠的豹子。
就在此时,一道雪色的柔光从江奢的掌心立起,越拉越长,像是细线,又像是神经脉络,最后凝成一个人形水膜状态。
慕鱼终于是抬起了眼。
这是再生脉,可化魂为片,触肤融骨,就算是身体碎裂成灰,也能用此神器将其拢裹。
慕鱼仍不说话,江奢轻轻捏住那水膜,“你不求我?”
“此等神器也随身携带,你是有备而来,想要什么结果,说一声就是,我猜不出来。”
这个性格,始终如一,没曾变过。江奢也没生气,反倒习惯性地扬了扬嘴角。
她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不是最听话,也不是最聪明,更不是最强悍。但是有一点却是他极厌恶却又极其欣赏的。
她有血性,有胆量。
这种血性和胆量混起来,让她最忠诚,最智慧,也最勇敢。
也是这个原因,在他受魔人埋伏,坠入无尽河时,所有剑仙全部放弃,只有她敢凭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一腔孤勇只身入魔域。
他折了一双腿,她就背着他出来。
那里没有路,只有一片昏暗,她拖着剑,背着他,一步步从混沌走向光明。
她是大剑仙,是青雀司一手培养出来的守司人,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意识到,她不该是单纯的守门人。
或者说,不应该只是他单纯的护卫。
但在她为了闻云兮,如此轻快地答应下来时,他又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话不多时,一枚青绿色的釉质瓷瓶又现在他手里,慕鱼沉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这个表情才对。江奢想。
青鸟泪?
在青雀司那么多年,慕鱼知道青鸟泪意味着什么。
抛却七情六欲,真入神族,忘过往是非。
而不同于普通的无情水忘情丹,青鸟泪除却的不仅仅是情根,还有万种牵扯,百般神忧。
封神链是神器,再生脉是神器,而青鸟泪更是神器之最。常人妄图脱离凡尘,断绝尘世过往,也断不会用青鸟泪这种神界之灵。
慕鱼握剑的手紧了紧。
三种神器同时出手,江奢早就有备而来。
喝下去,闻云兮会活,会再等很多年,或许,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喝……
她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她轻抬右手,想将那玉瓶揽入手中,江奢将那瓶子收回。
“阿虞,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他的。”
慕鱼看着他,没有表情,只是木楞。
被司祀阁养了这么久,她的反应能力像是又回到最开始,成了那个笨拙迟钝的木头。
卫南映最先变了脸,“江奢,左右不过虚空中再走一圈,别拿你那恶心的一套来糊弄人。”
江奢笑了笑,并未回答。
“小鱼,决定权在你。”
慕鱼说,“给我吧。”
“小鱼。”
“阿鱼。”
“姐姐……”
这些话差不多都是同时出口,所有人都在劝。
这件事不该如此发展,她消失了十五年,闻云兮就等了十五年,用古埙一声声引,用渡魂铃一点点渡。
她从虚空中走回来的,用了十四年走回来,最难熬的一段路已经走过去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南映,如果躺在地上的是我,云兮会怎么选?”
她叹了一口气,眼圈终于是红了。
也仅有在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她不是青雀司那个不怕死的大剑仙,是那个胆怯的慕鱼,那个被司祀阁半路救回,成天抱怨自己命不好的小姑娘。
虚空这个地方呢,它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个寄托。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又或者是有多大,我能回来,是百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么大的虚空,那么多的游魂,我那么偶然,认出了回来的地方。
而真正的可能是,其他的人都会迷失在那里,汇入真正的无归河,成为那无穷混沌中的一粒尘埃。
云兮,我不会让你成为尘埃,你是我如此不容易,看到的仅有的一束光。
所以,让我自私一点,也让我无私一点,就免你走一遭。
你呀,等了我好多年好多年呢,每次都要和我说想我想得辛苦,等我等得辛苦。
终于啊,你再也不用等我了。
这一次换我等你。
就让我走你走过的路,免了你的往生苦。
无极脉的夜色可真好看。
大片的流云垂下,缀上星子,仿佛在深蓝的绸缎上铺上细碎珍珠,真是打眼得紧呀。
这是以前青雀司的边缘地段,她夜猎时偶然经过一次,那时候闻云兮也在一边。
她盘腿坐起来画星星,半圆半弯的月亮旁边,星子烁烁,美得用画根本描摹不出来。
“这里真好看,普通的画,永远绘就不出它的美。”
向来只爱拿剑,也因为剑术高超在修真界已小有名气的慕虞小剑仙表示,若以后有机会,真想长居于此。
夜猎时人员分散,慕虞偶然碰到闻云兮。向来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闻之骄子想知道,大剑仙何以言说此景笔不可绘。
他伸过头,将信将疑地去看那副画。
打扰了,告辞。
慕虞问,“云兮你也在啊,来,坐下看看我这画哪里需要改?”
两个人并不熟稔,但慕虞天然有种让人想靠近的亲和力,闻云兮站在她后面,诚恳发问,“你画的什么?”
慕虞:“你猜,嘻嘻……”
“你早上吃剩的半块饼,撒了一地的芝麻么?”
慕虞抡起剑就甩过去,闻云兮仍旧嘴毒得不行,“在我没学画时,也比你画得好。”
慕虞就推出笔,让他画。
其实不过一支普通的狼毫,仅有青灰的墨汁,没有调色,没有多余的渲染,但闻云兮就是画得好看。
满天星河不过寥寥几笔,满纸留白也能染出壮阔无边。
很奇怪,明明自己单独经过很多事,回忆起来,每件小事都能与闻云兮挂钩。
或许,这个少年,很多年前,就用自己的壳包裹住了那颗柔软的心,藏拙也藏得恰到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