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伯母的葬礼是陆亦时一手操办的。
下葬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打在脸上，竟然也有一些凉意。已经是六月份的天气了，怎么还这么冷？
比天更冷的是陆亦时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就好像，所有的温暖都从他身体里抽离了一样。
“陆亦时，求求你让我见阿姨最后一面吧。”我跪在潮湿的泥土上，恳求道。
陆亦时低头，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他伸出右手，死死地攥住我的衣领。
“季琛，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怒火让他的脸庞一瞬间变得扭曲。
“对不起，我想见阿姨最后一面。”
我想起陪阿姨一起闲聊的日子，想起了阿姨慈祥的面容，想起了阿姨对我的关心……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死亡的面前，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我也罢、陆亦时也罢。
陆亦时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躺在了地上。
雨还在下，明明不大，我的眼睛里却出现一层水雾。
“季琛，你好意思说这些话吗？是你，用她逼迫我跟你在一起，也是你，让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帮我做决定吗？”陆亦时歇斯底里地咆哮。
雨一瞬间下的大了，砸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里生疼。
“对不起，陆亦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任凭泪水混杂着雨水在脸上肆虐。
“对不起有用吗？季琛，如果你还有心的话，就不要出现在这里了。我们陆家不欢迎你。”陆亦时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松开了我的衣领，挪开了紧紧压制着我的身体。
失去了唯一一点体温，我感觉心里的温度在逐渐流失……
陆亦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天，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再见到阿姨一面，这是我一生的遗憾。那时的我，其实并不认为我做错了。
我把陆亦时的学业放在第一位，我相信，如果阿姨在天有灵，也会同意我这么做，她一直想看到陆亦时考取功名的那一天。
在弥留之际，她还紧紧攥着我的手，让我保证不要耽误他考试。看到我点了点头，她才松开手，陷入了昏迷状态，任凭救护车将她拉到医院。
陆亦时没有机会见阿姨最后一面。我以为，哪怕他之后会恨我，但是他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但是那一天却一直没有来临。
高三的暑假，我原来还打算和陆亦时一起度过。但是发生了这件事，我只能将原本的计划作废。
陆亦时暑假从早到晚一直在打工，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四分之三的时间他都是在外面打工。
白班、夜班……哪里需要人，他就去哪里应聘。
我看着他一天天越来越瘦的背影，心中焦急不已。
放榜的时间到了。成绩不出意外，陆亦时还是年纪第一，七百分的高分，妥妥的学霸。我猜测他可能会去清华，毕竟阿姨一直跟我说陆亦时想去清华的物理系学习。
而我，因为最后一科英语考试没有参加，总分连五百都不到。
我不知道别人的假期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很快乐。
但是高三的假期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日子。我每天颠倒昼夜，一会担心陆亦时的身体，一会又想起来阿姨，一会又担忧我的将来。短短三个月，我的体重减了二十斤，我本来就瘦，这下子更是连骨架都凸出了。
我努力跟上陆亦时的节奏，跟他在同一个地点打工。
看到我的时候，陆亦时连眼睛都没有眨，全当我这个人不存在。
餐厅里的活有些重，我白天站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夜晚回家，我倒在床上，脊背酸痛。
有时候，我也会掉眼泪。你说，我没事干嘛要去受那种苦呢？
抱怨归抱怨，但是我一次没有缺勤。
录取结果出来了。
陆亦时考上的是清华大学，但专业不是他喜欢的物理系，而是金融系。他的成绩绝对不存在被调剂的可能，他怎么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呢？
所幸，我也在北京本地的一个二本大学。
我和他，在同一个城市里面。
白天下班之后，我就站在陆亦时家的门口等待。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热爱的专业。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我瞪得眼睛都有点酸痛，终于看到了陆亦时出现在路灯下的消瘦身影。
我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眼睫毛不自觉地颤动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亦时也站到了我的跟前。
我抬眼，一大股酒气扑面而来。
陆亦时，他喝酒了？
酒精麻痹了陆亦时的大脑，他的反应变得很笨拙。“你是谁？”他迷迷糊糊的问道。
“我，我是季琛啊。”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回应道。
“季琛，我讨厌季琛。”陆亦时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我从来没有想过陆亦时喝醉酒之后，会变得这么可爱。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内心一瞬间变得十分苦涩，他果然很讨厌我。
我从陆亦时的口袋里掏出钥匙，一只胳膊搀扶着他，一只胳膊拿着钥匙，打开门。
室内的乱象一瞬间映入我的眼帘，怎么会这么乱？
我脚步不稳地将陆亦时搀扶进他的卧室，脱掉他的鞋子，将他平放在床上。
陆亦时立刻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
我起身，想将屋里好好清扫一番。
“水水——”离近之后，我听到陆亦时小声嘟囔着想要喝水。
我赶紧拐回厨房，倒了一杯水，然后扶起他，喂他喝水。
接触到他的肌肤之后，我吓得差点连杯子也拿不稳。他身上怎么会这么烫？我正想将杯子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去找温度计给他量量体温。
但是陆亦时却从背后扣住我的手。
玻璃杯掉到地上，咔一声脆响，碎掉了。
我突然间觉得有些害怕。
我跌进了陆亦时的怀抱。他身上的体温明显不正常，我顾不得想太多，不一会，他的嘴唇顺着我的脸颊找到了我的嘴唇。
四目相对，时间好像静止了。
这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如雷声大的心跳声，心跳变得紊乱。这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他吻我了。
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陆亦时怕是被下药了。我使出浑身力气，想从他的魔爪之下逃脱。
许是我的挣扎唤醒了陆亦时的思绪。他有些痛苦地揪着头发，看清是我后，立马从我身上起来，用手指着门口，“滚，给我滚。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
我赶紧从床上一骨碌滚下来。“我不走。”
“你走不走？”我清楚地看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陆亦时额头上的青筋很明显地跳了跳。
但是这个时候我怎么会走呢？如果我走之后，陆亦时出现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那时候我恐怕肠子都快悔青了。
“我，我在这里看着你。我不走。”说完，我转身，想离开这里。
“你不走是吧？”
陆亦时的语气实在是在过于阴冷，我忍不住又转过身。
“啊——”
我下了一大跳，陆亦时布满血丝的眼睛近在咫尺。
没等反应过来，他双手用力，将我拖回了床上。我奋力挣扎，但却不起丝毫作用，这时候，我才认识到我们力量上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既然你不走，那就算了。”陆亦时说完这句话，便俯身咬住我的嘴唇。没错，是咬。因为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嘴里的铁锈味道。
陆亦时像一条失去理智的猛兽一样，只管撕咬。
之后，他是真的陷入了混乱。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当他清醒过来之后，他会不会骂我、恨我。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这么痛苦，却什么都不做。
我心里一直都装着他，满满的都是他。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他。
意识的最后，我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们之间还会有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