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19)

  山河飘絮,成王路上本就是万骨堆叠而成的,而盛世也终究只能由乱世构成。论盛世太平,天下皆安,何其容易?天下大同也终究只是理想状态下的国泰民安。

  “反抗者杀无赦,不可动百姓一分一毫,违者按军令处置。”秦筠眸色冷冽,骑着马匹,身上穿着甲胄,手中拿着的是那柄天子剑。

  西蜀将士撞开了临潢的大门,将士们一涌而入。

  没人敢不听秦筠的话,进了城门规规矩矩,不多看躲藏的百姓一眼,只顺着不肯投降的北疆将士而去。

  北疆守城的守卫在西蜀将士撞开门之时四散着逃开,匆忙间竟踏到了死去的自家将士身上,被绊的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面上惊惧,屁滚尿流的爬开,仿佛后面有恶鬼一般。

  西蜀的人对他们来说与恶鬼无异了,甚至比恶鬼还要恐怖。毕竟恶鬼看不见摸不着,西蜀的人却是真的能取走他们性命的。

  北疆将士再生不起本分对抗的心思。

  沈清和与秦筠进了城门,见着这番景象,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宁野或许有才气,但叫底下的人无谓送死,怎能成大事?百姓们将士们不会永远忠于一个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人做王。

  “何故叹气?”秦筠问。

  沈清和摇了摇头,“天下大同难道真难实现?”说罢后沈清和忽然笑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秦筠一怔,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城内。

  除了随处可见的尸体与四处逃窜的北疆将士,他没有在城内见到任何百姓的身影。

  但他们走过之时家家户户门前都开着小缝,默默观察着来到临潢的西蜀将士,也像是在怀疑为何西蜀的人没有将他们抓起来关进大牢。就像是宁野之前抓获的西蜀将士一般,严刑拷打后将头颅挂在城门口。

  见西蜀将士似乎没有要抓他们的动作,北疆百姓肉眼可见放松了下来。只是依旧躲在门内不肯出来,只是在默默观察着他们。

  有来请示秦筠的人。

  秦筠语气淡漠,“活捉宁野与谢寒。”

  “天下大同确是理想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就算是在西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做不到,何况与彼国讲信修睦?”秦筠语气漠然。

  “但海晏河清,莺歌燕舞,山河无恙,战前百姓虽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他们食己之食,用己之用,不烧杀抢掠,不坑蒙拐骗,不偷不抢,粗布麻衣也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我们虽占了北疆的土地,但我们不做强盗行径,他们在北疆如何,现今在西蜀也是如何,这难道不是另类的‘天下大同’吗?”秦筠眼里含着笑看着沈清和,一字一句道。

  儒家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农有并耕而食,道有小国寡民。

  陶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寻求避世,不是另一种意味上来寻求天下大同?

  秦筠所说的确是另一种情况。

  沈清和眸里带了些笑意,确实如此,是他思虑多了。

  秦筠理了理沈清和的斗篷,“你看百姓们并不怕我们。”

  沈清和抬眸看向周围,确实在门缝里看到了几个偷看的。

  百姓们虽在意天下的掌权者,但他们更在意自己的性命,更在意能否与家人团聚。若是一夕间换了天子,又能给他们带来福祉,这个天下谁拿着对他们来说还真不如一个馒头一个包子来的欣喜。

  朝堂新旧交替再平常不过了。

  “殿下良善。”沈清和笑。

  秦筠摇了摇头,哪里是他良善?

  见过了南郡水患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个小小的馒头都能引起争抢。水患过后的城内百姓尸体密密麻麻堆在一块,涨泡腐烂,尸臭十里可闻,无凉席可裹,他又怎能再见到百姓受苦。

  秦筠眸色柔和,感叹天下大同的清和又何尝不是良善?

  将士们活捉的只有谢寒一人,宁野在西蜀将士攻破城门之后就自刎在了临潢都城之上。

  北疆一国之荣需要用他的血肉亲自去埋葬。

  秦筠听了宁野的死讯后久久没有言语,他也能猜到些宁野的想法,表兄的仇报了。秦筠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厚葬宁野。”

  沈清和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寒口中塞着一块破布,眼睛赤红,睚眦欲裂,狠戾的看着秦筠与沈清和。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示意谢寒交给他了。

  沈清和点头,语气淡漠,“送去南燕交给枝白。”

  “是。”

  谢寒临走时还瞪着沈清和,但成王败寇,想到晏岁时那个煞.神,谢寒打了个冷颤,绝望的低下了头。

  一路长驱直入临了皇宫,无人敢阻拦。

  北疆国主也是个识时务的,明白反抗只能死,敞开着皇宫大门。

  叶子苓这会儿前来复命,“回禀殿下,北疆临潢城内余孽已全部归顺,城外将军正在清扫。”

  秦筠点点头,“传令下去,战死沙场的北疆将士全部厚葬。”

  “是。”叶子苓召来下属吩咐了秦筠的命令。

  既然叶子苓来了,那就自然与他们一同,看着宫门大开,叶子苓疑惑道,“这么顺利?北疆皇帝就这么放我们进去?”他就不怕我们为了泄恨杀了他们北疆的百姓?

  说罢后就觉得不可信,谁不知道秦筠就算是攻掠城池也从没伤过他国百姓一分一毫。

  只是北疆国主直接敞开宫门还是叫他有些难以置信,比之宁野的负隅顽抗,心里生出一阵唏嘘。

  因着皇宫内无人反抗,皇宫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的痕迹。

  沈清和松了口气,这些天他见过太多的血迹了,虽说不会有动不动晕眩的毛病,但见不到自然是好的。

  见不到不说是闻不到,城内死了太多人了,血腥气径直从城门入了宫中。

  秦筠身后站着数不尽的西蜀将士,将皇宫团团围住,手中的弓箭静待着秦筠的命令。只要秦筠一下令,他们的弓箭就能将皇宫扎个洞穿。

  那位北疆国主约莫半百的年岁,身上穿着黑色的帝王衣袍,头戴冠冕,发上银丝混杂,眼窝凹陷,眼底乌青,哪里有身为帝王的春风得意。

  沈清和眯着眼看了会儿北疆的国主,旋即移开了目光。

  “宁野呢?”北疆国主语气里满是疲惫。

  秦筠接了话,“死了。”

  北疆国主身形佝偻了几分,疲惫更甚,竟与秦筠寒暄了起来,“朕在你小时候还曾见过你,在镐京,那是朕第一次去镐京。”

  顿时就被镐京的繁华迷了眼,再无法移开眼。

  西蜀处处繁华,哪里像北疆,地广,却是处处受到掣肘。物产匮乏,能人异士竟也是远远不足于西蜀。

  阴差阳错就在一瞬之间。

  秦筠没有答话,小时候的记忆他全都忘了,况且北疆国主也不是想与他叙旧,也不需要他回答。

  北疆国主继续道,“十几年后我竟不知自己会败在一个刚及冠的人身上。”

  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在谋划西蜀的同时就该预料到有今天。

  沈清和微微有些恼怒,不知是为北疆国主难以置信的神情或是为着他语气里的悔恨。

  沈清和嗤笑一声,“但你还是输了。”

  北疆国主眼里浮现出一丝恼意,随即眼里更无力了,他是输了,只是他不肯承认。“这位小友倒是伶牙俐齿。”

  沈清和翻起眼皮瞥了北疆国主一眼,呸,也不害臊,谁是你小友。“陛下此言差矣,本官与你不熟,可不是什么小友,也担不起‘伶牙俐齿’这句话。”沈清和将‘不熟’明晃晃放在了脸上。

  看的北疆国主一阵恼怒,心里被沈清和梗的不上不下。

  “是朕唐突了,还请大人见谅。”

  北疆国主到底能屈能伸,不知是不是自己性命堪忧的原因,面上看不出半分勉强,神色如常的向沈清和道歉。

  道歉之余还记着沈清和说的不熟,将“小友”换成了“大人”。

  沈清和眯了眯眼,没有说话了。

  此时再纠结倒显得他得理不饶人了。

  秦筠心下熨烫,他方才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人的眼神,明白清和是替他出气。语气漠然,“陛下旧也叙够了,可否考虑好了?可要归降?”

  北疆国主瞳孔一缩,听出了秦筠语气中的意味,他没有别的选择。降,可活,反之亦然。

  活着就像是枯木,但他不敢解脱,他想活着。若是他一开始就存了死志,他就不会命人打开皇宫的大门,不抵抗就放秦筠他们进来。

  苟延残喘也是活着不是吗?

  “罢了,我愿降。”北疆国主背部弯了下来,急促的喘息,连“朕”字都没有说。

  投降就要有投降的姿态。

  秦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身后顿时有将士上前围住了北疆国主。“带走。”

  北疆国主浑身僵硬。

  秦筠看了眼他,语气漠然,“陛下一辈子生于北疆,既如此,就做个一城之主,本王看落日城就不错,陛下以为如何?”

  北疆国主顿在了原地,叫他去做城主?

  听秦筠的意思是不让他出北疆了,相当于将他软.禁在了落日城。北疆国主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说,“谢殿下。”

  临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这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衣袍了,真是不甘心啊!

  他一生为着王位,为着疆域,没想到最后竟沦落到这般地步,再也无法走出落日城半步,真是可笑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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