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孽之始239

  祂没有回应千秋的话,只是道:“我第一眼见祂,便知道祂是我的弟弟。”

  千秋眉头紧攒,不认同道:“您与祂虽为兄弟,却有本质的不同。”

  阿怀叹息道:“所以我更应该照顾好祂,监护祂正确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神性没有绝对的善和恶,只要我能帮祂约束好自己的行为,你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

  千秋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您要明白,没有神性能恒久地忍耐境遇与自身相悖,您的慈悲对祂而言,或许无异于凌迟。”

  阿怀没有将阿恒带上崇明殿,祂在凤凰花林里造了一间木屋。

  神域中的凤凰木高逾十丈,花叶蔽天,阿怀自小木屋的窗里向外望,总像是看见了黄昏落霞。

  他掩上窗扇,回身间发现阿恒竟已悄无声息地醒来,正用乌黑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紧自己,见阿怀回望过来,慌忙别过眼,似乎怯于与祂对视。随着阿怀的走近,更是蜷缩着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阿怀连忙止步,放轻声音,安慰道:“别害怕,我是哥哥。”

  阿恒仍垂着眼,不敢看祂。

  阿怀走到床边,扶祂坐起,使祂靠在自己怀里,用脸颊试探祂额头的温度。

  阿恒的身体绷得很紧,在阿怀贴过来的一瞬,牙关都在打颤,却又在阿怀直起身时,突然伸手抓上了祂的衣袖,像是沉默的挽留。

  阿怀便把祂抱在怀里写字,阿恒很安静,一动也不动,但始终紧紧攥着哥哥的袖。

  ——阿怀正在写作《奥义书》,祂用蔷薇花枝蘸着朱砂墨汁,在帛卷上工整书道:“……有道:‘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阿恒也悄悄用指尖蹭了朱砂,在阿怀的袖子上胡乱写画一气。

  阿怀按住祂的手,阿恒惶恐地抬起头,却见阿怀并未有动怒的神色,只是指着还未干涸的恒字,对祂道:“这,是你的名字。”

  阿恒轻轻启唇,声若蚊呐。

  阿怀便又耐心地教祂念:“阿——恒——”

  阿恒却跟着念作:“哥、哥,哥、哥。”

  阿怀一愣,望进阿恒的眼——祂有双小动物似的明眸,湿润、柔软、羞怯,与阿怀对视的一瞬,下意识便垂眼低眉。

  阿怀忍不住抚上弟弟的发顶。这一刻,祂心里有百转千回,最后俱汇作一念:如果祂们能一直这样陪伴着彼此,度过这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那该有多好……

  或许千秋的提醒是对的,许多年后的凤凰花雨中,手捧着小小血凤的阿怀悲哀地回想当时。提防和伪装是堕落生便具备的本领。而祂用一念恩慈,将原本必将与祂背道而驰的阿恒强纳进自己的怀抱,使两人都偏离了既定的命轨,踏上了一条万劫难复的歧路。

  可彼时的阿怀尚不明白。

  祂罔顾劝告,执拗地带阿恒离开深渊,将祂纳进自己创造的神域,教导祂爱与怜悯,带祂一起生活。

  祂们会经常外出,到处去治愈受伤的动物,阿怀鼓励阿恒与它们亲近。

  鸟啼喈喈,鹿鸣呦呦。风刮来梢间清澈的雨露气,阳光透过凤凰花木婆娑摇摆的枝叶下澈到阿恒身上,使祂也沾上同哥哥相似味道的草木花香。而因这气息,神域中的造物欣欣然接纳了祂的到来。

  ——可它们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在阿怀所创造的永恒神域里,爰有百兽,相群是处,即便是最凶残者,也必须遵守既定的秩序,被驱逐出神域的恐惧使它们自觉地约束着自己的欲望——从未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

  而据目击者说,那残暴的凶徒是只白虎。在月色下,它的毛发如镀银光,极致残忍,而又美丽。

  但作为神域的主人,阿怀从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只虎。

  直到那天夜里,祂尾随偷溜出木屋的阿恒,亲眼见证祂化作虎形、茹毛饮血。

  这一次,祂终于直视进了那只虎的瞳孔,也突然明白了阿恒为什么一直避免与自己对视。

  祂想起阿恒白天时还怀抱着这只兔子,乖乖地对祂讲着“好喜欢它”。

  而在夜晚,祂就毫无犹豫地用尖牙刺穿兔的脖颈,饥渴地吞咽下它的血肉。

  ——那双非人的眼瞳中,只有漩涡一样深不见底的欲望、疯狂以及漠然。

  祂很聪明,阿怀心头发冷地想,知道要化成兽体掩饰罪行,也知道在被捉住受罚时痛哭流啼地道歉、辩解、保证,使祂不由自主地心软。

  阿怀走近,抱住阿恒,像抱住一枚落了水的月亮。沉甸甸的,让祂只能随它下沉,窒息在四遭涌来的冰冷水潮里。

  这夜过后,尽管阿怀包庇了真凶,也竭尽所能地掩饰着阿恒业已觉醒的神性,却还是被有心者发觉到蛛丝蚂迹。

  万岁特意自崇明宫而来,劝说阿怀莫要再养虎为患:“堕落的天性便是掠夺和毁灭。随着祂的强大,神性势必将逐渐圆满,到了那时,祂一定会觊觎您的权柄;况且,太一自沉睡后,一直在以梦境的方式自我扩张,创造新的时空,而您现在所能对轮回世界施加的影响还极其有限,一旦太一的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祂势必要重返神域。到时您便将以一己之力,面对二方强敌……”

  可无论万岁怎样苦口婆心地陈明利害,阿怀都只回以沉默。

  万岁只能无功而返。

  傍晚时分,绚烂的烟霞笼罩着凤凰花林,雾似的月影绰绰藏在高木间。而月影间,有道倚坐着枝干的身影正等待着他。

  那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与阿怀一般白袍、束发,手腕、脚腕都生得纤细,挂着新编的桂环,此时,一边荡着脚、一边自上而下地俯视万岁。

  祂的容貌隐在阴影里,额间那只银瞳在万岁抬眼看来时倏忽闪过恶意的冷光。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万岁戒备地紧盯着祂,不知不觉间,天色悄然昏黑,而阿恒身后的月轮已变得明亮。风簌簌拂过林叶,万籁仿佛都为这一刻沉寂。

  阿恒终于动了,祂扶着树干站起,合掌于胸前,身后的明月仿佛与祂合一。下一霎,月轮骤然全黑,而阿恒的银瞳明光大盛,祂身周顷刻爆开浓郁黑气。

  万岁迅速后撤,却仍是被这强势的神性力量所伤,金色翅膀铩羽而折,骨骼断处发出咯吱吱的呻吟。

  万岁踉跄拄地,他望着那缭绕不散的黑气,冷笑道:“你果然业已觉醒堕落神性。孽障!”

  阿恒却不与他多话,自梢间一跃而下,直掠向万岁。

  而在这纵身之间,万岁的折翼已奇异地再生,金翅大鹏鸟兀地振羽,现大光明相,无量光明瞬间扫空黑气。

  阿恒掠来的身形一滞,慌忙捂住被刺痛的双眼。万岁看准时机,猛地探爪掏向祂胸口。

  皮开肉绽的一瞬本应痛极,但阿恒未及遮挡的唇却忽地抿紧,嘴角不易觉察地微微上挑,像在嘲笑着他。

  万岁尚不及反应,便闻得一声破空尖唳,使天地为之剧烈摇撼。

  既而,地裂天塌间,一只通体赤红的金乌抟风而来,周身燃烧的怒焰使所过之处皆成火海,将天地映得变色。

  金翅鸟为其威所骇,仓惶连退数里,才敢跪地叩首道:“请您息怒。”

  烈烈燃烧着的金乌转瞬即至,盘旋下落,在接住阿恒身躯的一瞬,化回人形。

  阿怀看到怀中因重伤而昏迷的弟弟,双眸即刻血色更甚。祂抬眼,怒目视向万岁,沙哑着吼道:“在我的领地,杀我的弟弟,谁给你的胆子!”

  “——滚!”

  怒火将整个凤凰花林都烧成了飞灰,万岁嗫嚅,却又无从辩解,只得眼睁睁地注视着阿怀小心捂住阿恒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闪身离去。

  “金乌魔相,便是后来的血凤凰身。所有当事者都只以为那是一场意外触发的神怒,”郎夋叹道,“就连阿怀自己都未能及时发觉——崇高自此杂糅了私心,神性不再纯粹,祂的心魔尚在那时便已生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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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语出圣约翰

  p.s.补上了番外《异乡者》,算是郎夋的故事,可以翻一翻

第102章 孽之始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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